童言


记得多年前,有表亲看我在香港某大报写教画专栏,说她的儿子喜欢画画,问我可否教他。岂知那孩子说:不要吧,画家好清苦的。我笑了:真的,谁想一举成名,富甲天下,千万别选这门道。

 

 

后继有人?

 

岂只画画如此,举凡与艺术有关的,都不是容易谋生的行头。有些父母看了器乐大赛中某个神童冒出头来,便纷纷耸恿儿女学琴应试。其实,要造就一位冒出头来的神童,除了这孩子有过人的天份,还要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好运和本事。要挤进现代的器乐赛事,其训练比准备出赛奥运的选手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每个“神童”的心力和体力承受得来,所花的精力和金钱也不是普通家庭承担得起,成功的机会更如跑马射蚊须。一个孩子,若他立志要当一名在本地最易挣钱的医生或律师,一定要比准备当一名专业音乐工作者轻松得多。谓予不信,不必求证于马友友林超亮,只需问问香港管弦乐团的任何一位乐师或演艺学院任何一位老师,便知要从这木人巷打将出来要付出甚么代价。

读艺术大师的传记,许多作者都在慨叹,这世界真的太残酷,多亏有了莫扎特,米开兰基罗这些人,才令这世界多了点人性和暖意,使人活得才有点像人的样子,但这世界也真待薄了这些让世界多了点美好的人。但慨叹既罢,现实依然。当然,也有把艺术家供养起来的时代,在三个世纪以前的欧洲,艺术家是权贵的家臣,因而也有了最精致的文艺复兴和巴洛克艺术,莫扎特是第一个以为凭自己的才气便能独立谋生的人,他也在维也纳红过一阵子,结果是几乎死无葬身之地,直到贝多芬才把艺术家的独立人格身份确定下来,但他和以后的大音乐家,不是出身豪门,便是有贵冑资助。前苏联把艺术当作宣扬国力的亮丽武器,艺术家是特权人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十年名家辈出。但自苏联解体,国家不再养这些精神贵族,艺术市埸自由化,有说只需每位乐师一罐可乐的代价便可为唱片商录音的昔间「国宝」乐团。看着这些浑身本事的人物为挣几个钱到处巡回演出的窘态,真令人慨叹:艺术啊,你真像误堕凡尘的天使。为甚么明知这世间并无容身之地,许多人还是跃跃欲试?

 

 

在香港,学器乐还算好,冒不出头可教琴。因为有皇家试,不知音乐为何物的家庭要附庸风雅,拿来炫耀的是儿女考到几级。既要考级,便不能儿戏,需要合资格的教师,家长虽然肉痛,也要拿出象样的学费。学画的人却没有这出路,因为在这儿,连五线谱也看不懂的可以是名歌手名作曲家,画个鸭蛋也欠圆的可以开个展。一说到艺术,人人都说天份,既讲天份,训练便一文不值。开画室授徒的朋友说,儿童画班其实只是给人在假日里带孩子,成人班的学生大多是闲得发愁的师奶,要留客就得常开师生联展,教师的最大用处是给她们的涂鸦修改得似模似样。

每当我听同行说这些事,我便想起那表亲儿子说的话。这小孩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