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经林梦媛同学同意,现将其《影视作品》课程期中作业全文发表于此(并配图),可见另一种写作范例,顺带我们也可欣赏到其如诗歌一般富有节奏和韵律的优美行文。
不废不立
——谈《搏击俱乐部》中灵魂对身体的反抗
文/林梦媛
看《搏击俱乐部》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只记得电影匪夷所思的结尾,皮特青春逼人的面庞,黑乎乎脏兮兮的镜头,当然还有德顿总是麻木不仁的表情和平板无波的声音。
电影的内容无非也是一个肉体容纳的两个灵魂,从互不自知和睦相处,到出现矛盾而正式分裂,最后自相残杀留下一个唯一。泰勒•德顿,不妨把皮特饰演的角色唤作泰勒,而名字从未被提及的那一位称作德顿。
德顿是茫茫人世中至微不足道的一个个体,有不甚幸福的童年,平淡安稳的生活,没有追求和目标,只以“家具”为生活唯一寄托。他以为自己凭借家具实现了自我价值,却实际上被其控制。而他无法发泄的情绪,长时间的失眠,只有通过看到他人的绝望才能得以发泄和缓解,这与现代人在电影和小说中哭泣又有何分别。可见德顿不过是现代都市生活中人类的一个缩影。每一个我们,不过是另一个不同形式的“德顿”——“家具”是一个形式,如泰勒说的,“The things we own end up owning us”,这东西或许有形,像是名包、名表、房产、车驾;或许无形,诸如权利、地位、金钱、名望。我们孜孜不倦地追寻,以为这些让我们满足而完整,这些才能证明我们是谁、我们为何而存在,然而最终我们在追寻中迷失,茫茫不知所求,压抑困顿接踵而至,我们也成了德顿一般的面无表情。
而泰勒是德顿的心魔,是德顿对于自己的最好的幻想,那个自己有自己想要的模样,有自己没有的勇气和力量。他可以通过强制和命令,使得德顿获得足够的理由不需思考和挣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泰勒的出现,使得德顿无波的生活正式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泰勒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医院的走廊、医生的背后,导演使其一闪而过,应该是与后面泰勒剪辑电影时恶作剧一样的手法。这可以理解为导演本人的恶作剧,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铺垫——德顿在失眠症的困扰下已经开始数次看到泰勒,与他在飞机上所想的“在不同的地方醒来,是否就会成为不同的人”相呼应,人格逐渐开始分裂。
然而人格又是这时才开始分裂的吗?
长久以来我们总是听到各种关于人格分裂的论调,无论是生活中的星座解说,还是浩淼电影海洋中无数以此为题材的影片,甚至连小学生作文都爱写,“心里出现两个声音,一个我说……另一个我说……两个我争吵不休,最终……”这恐怕是人类表达内心矛盾最粗浅也最直接的手法。
“Our great war is spiritual war. Our great depression is our lives.”导演成长起来的那段日子,正值美国经济高速发展,人们沉醉在财富积累的快乐中,肉体安逸,精神却日渐没有归宿。这样成长起来的导演那一代青年,他们没有世界大战,没有大萧条,他们不必挣扎着以求一个生存。肉体的需求得以满足,现世安稳却让他们精神漂泊,眼花缭乱的物质让他们迷惘,青春正茂需要发泄的过剩精力又让他们需要斗争,于是这种斗争内化,成为心理挣扎。而德顿恐怕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不断思考着,我是谁,我要什么,我为什么这么活着。这些问题得不到解答,心里也渐渐有了两种声音,一个是影片中的德顿、最初外显的那个人格,一个是泰勒、他内心深处叫嚣的那个魂魄。
可见“人格分裂”并非一次遽变,而是一种常态。
从常态到外显成为两个人,则是因为不可调和的分歧矛盾。这从那场爆炸开始。泰勒不再满足于勉强的生活,他开始逼迫另一个自己改变,于是德顿无家可归、一无所有,只得向泰勒求助。泰勒从宣扬物质无用,到逼迫德顿说出不愿吐露的真实想法,都是一个人格对另一个的干涉影响。
直到两人第一次打架,则是德顿不再压抑自己,发泄情绪的直接表现。从那以后,泰勒的主观意志逐渐占据上风。就像他所说的,“It was right in everyone’s face, Taylor and I just made it visible. It was on the tip of everyone’s tongue, Taylor and I just gave it a name.”借此泰勒和德顿成立“搏击俱乐部”,并且成为众人的核心和偶像——他们敢说敢做,打破规则。
两个人格状似和谐共处,直到玛拉又一次出现。我想玛拉正是代表了德顿内心真正的渴求,一如她出现在德顿内心深处的洞穴内,是他力量的来源。而对于这种出现,德顿是矛盾的——两个人格态度截然相反,一者恨其闯入自己的世界而拼命抵触,一者热烈拥抱她却又视其为玩物毫不在意。所谓的口是心非即使如此,我们害怕“玛拉”的出现会改变已有的生活,却又无法割舍它的致命诱惑力,人在面对真实的自我时反而容易脆弱渺小,不断自我催眠。
与此同时“搏击俱乐部”开始壮大成一个新的组织,脱离了地下室的形式。泰勒不断招兵买马,不断布置新的任务,一点一点渗透城市。他寻求的恐怕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毁灭,以及毁灭之后的重生。那个青春飞扬的金发少年,在被德顿打的毁容之后,成为了组织的核心力量;而曾经给过德顿无尽安慰的“鲍勃•宝森”,终于在肉体殒灭之后获得了“名字”。如同中世纪“骑士精神”所强调的“名字”——“以吾之名字起誓”——这名字,即是一个人的灵魂。“His name is Robert Pawson.”这句话成为了一个信条,象征“搏击俱乐部”的信徒们为了目标失去肉体的那一刻,灵魂可以得到永生而被纪念。
我们说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到底是指他(她)的“灵魂”还是“皮相”;我们说“我”的时候,又是指“我的精神”还是“我的肉体”?我们常认为肉体是灵魂的表征,然而本片的价值观却说,我们拥有的不能代表我们,甚至我们的肉体也不能代表我们。相反的,肉体仿佛更像是一种束缚,泰勒说,“一无所有,方得自由”,德顿用碱给自己剧痛和伤痕,换得精神的释放和解脱——不拘泥于求不得的父爱,也扔掉了全部的胆小和怯懦。
不废不立,不一无所有就不能自由。
电影的最后,德顿与泰勒再次遭遇,德顿一如既往不是泰勒的对手,即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他逃跑却被抓回,开枪却换来殴打,他不能自保,直到看见玛拉也被抓住。德顿终于从“一无所想无话可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要玛拉安好。于是终于拿到了枪,战胜了志得意满以为德顿离不开自己的泰勒——他的精神终于足够强大不再依赖泰勒。
德顿用枪重伤了自己的肉体,击毁了另一个人格,方才获得了精神上的自由,获得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力量。
他牵住玛拉,面前坍塌的,是金融体系,是物质世界,是让他迷惘的一切。
灵魂战胜了肉体,灵魂也战胜了灵魂。这一个过程,算不算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