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山东理工大学张艳梅教授的,感谢从未谋面的张艳梅教授,她一直关注我的作品且是真正读懂了我的批评家。她的文字凶猛凝炼,锋芒毕露,直指文本深处,替作家说出了没说出的那句话,是那种有才华的学者(可能在此否定了其他所谓学者),语言的丰沉让我这种语言的痴好者也自愧弗如。感谢她一篇篇鼓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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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应松《夜深沉》
这个中篇发在《人民文学》4期,不过,没买到那期,我看到的是《小说月报》6期转载的。
小说写的是一个进城打工创业的农民隗三户的还乡经历。当年,隗三户放弃土地进城打工,小有成就,一场大病让他思乡,清明祭祖,渴望找回土地。结果,他费尽心思,无论是拿钱行贿书记;还是诉诸同学朋友乡亲交情;还是求助于法律条文,都行不通,这个很有意思,前现代的宗法血缘,现代的理性诉求,后现代的利益驱动,三种道路,都走不通。要不回土地的隗三户只好再次踏上背井离乡之路。最终惨死在偷牛贼刀下,算是魂归故里。
这个小说和陈应松以往的作品一致,依旧带有整体性的隐喻色彩,或者也可以说,这就是一个人类生存的寓言。小说为我们展现了都市的病态;家园的破坏和民风的败坏。生态农庄是个又脏又臭的猪圈,偷牛、赌博,强权,冷漠,让故乡变得陌生而残忍。现实是最遥远的,不是说作家远离生活,而是作家以一种具有震撼力的方式,把那些原本不在我们日常视野里的生活推到我们面前,让现实成为生存遁入黑夜,精神无家可归的寓言。
另外,小说中的大雨书记是个双面人,
黑夜:小说题目是夜深沉,暗夜的隐喻如此生动,而又苍茫广阔地覆盖着对心灵之光的渴求。明明在异乡经历了太多生死残忍,渴望转身寻求心灵依附,然而生命的伤痛无法在现实中化解,亲情乡情的飞逝让故乡成为黑夜时代的帮凶,没有超越的可能,伤痛的眼里美丽的乡村不过是童年记忆的幻像,卑微的求乞在暗夜中把一切尊严踏在脚下,无法穿越精神的沼泽,无法解决生命信念的迷失,黑夜里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暴力还有死亡狭路相逢。这一由寻找光明温暖和永恒的心灵皈依导向暴力和死亡的路径,绝不仅仅是一种现实的冷峻批判和决绝的自省,文本指向的是历史深处累积的所有罪恶和现实生存悲剧遭遇的双重困扰,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无边无际的黑夜时代在一个小人物命运中的巨大阴影。小说把一个人命运里的黑暗放大,隐喻了整个时代和社会生活。
土地与家园:毫无疑问,在文学视野里,土地始终是一个隐喻,隐喻精神性的存在。远去的、被遗弃的土地,意味着精神的放逐;要回土地的渴望和执着;同样是精神焦虑、心无所住的外显。土地的悲剧,既是现代人生存的悲剧,更是精神家园丧失的悲剧。土地的命运与人的命运紧紧捆缚在一起,当土地成为生存负担时,隗三户们选择了出走背弃家园;当城市生活带来凶险的疾病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他们渴望回到自己的土地,回到田园牧歌的生活中去。土地是隗三户的根,他对土地的遗弃和眷恋,是现实性的生存选择,并不存在精神上的深层追问,而小说中反复强化的家园意识则是人类内心自我寻找的外在呈现。隗三户的生死因此成为一种隐喻,即乡村传统生产方式和农耕文化的最终溃败。这一悲剧性的暗示,揭示了社会转型期的个人命运,黑夜里来,黑夜里去,黑夜里终结,他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紧紧抓住脚下的土地,无乡的焦虑、困扰和折磨,以肉体的消亡为代价,实现灵魂对家园的占据。所有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喧嚣,毁坏,都在主人公的心灵之旅中一一找到对应。
回归与离去:当隗三户一个人驾车奔驰在回乡的路上时,他内心充满了茫然和虚空,孤魂野鬼一样的长途苦旅。唯有满田满野的油菜花香给了他温馨的回忆,和激动的渴求。那条路其实没有尽头,世界没有尽头,时代也没有边界。在隐喻的意义上,他寻找的不仅仅是土地和家园,更是精神的永恒避难所,在这个黑夜弥漫的时代,还有什么可以成为我们浪迹尘世的精神庇护?时代的功利,世界的混乱,自我的迷失,回归的方向在哪里?隗三户充满了身份焦虑,在那个繁华的大都市,血泪打拼,他有了自己的家,然而终究还是外乡人。回到自己的胞衣屋场,却没有找到立足的方寸之地,当他再一次一个人穿越浓黑的夜,奔向远方时,虽然他心情轻松,而所有丧失身份浪迹异乡的人无一例外心情沉重。
疾病与死亡:土地和家园,意味着归属,这一切都随着主人公的死亡而宣告终结,小说结尾,临死前隗三户的脸紧贴着大地,用尽全力地呼吸着故乡的气息,还有那声遥远的似乎来自童年的呼喊,给了他最后的满足。一切转瞬成尘,只有亡灵永恒存在。隗三户寻找的失败意味着农耕时代已经完全终结,身体离土离乡,灵魂化作永恒的绝唱。红尘落尽,什么才是永远?还乡之喻其实体现了人类面对死亡之痛的超越努力,不过,这里的灵魂满足并不能为生命终结提供任何安慰或意义。我们阅读这个小说时不仅悲伤而且愤怒。中国古代不乏以灵魂还乡对生死的超越,“众生必死,死必归土”,“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水竹花前谋活计,琴诗酒里到家乡。”、“扬鞭簇车马,挥手辞亲故。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不必执迷,死亡然后得以永恒,这是对生的苦难的一种精神麻醉。陈应松思想的笔触显然不会终止于“他终于满足了”,活着的艰辛和疾病的折磨,表达的还是底层关怀立场,再到精神世界的反复探问和质疑,终于在平面的生活流动中,挖掘出存在的深度抵达黑暗的内核。
我们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现实,很多黑暗隐藏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甚至埋藏在我们的身体、精神、思想,追问和背叛之中,这种黑暗的力量足以把生存拖入虚无,因为渺茫,而破坏或者自我毁坏,隗三户属于典型,他一方面因为某种绝望而立意要破坏善恶底线,一方面主动寻找暴力,斩断自己的离乡之路。这种个人与时代共同经历的毁坏的趋势,是如此一致,甚至有点不谋而合的味道,这才是更深刻的悲剧。那么,是让寻找终止于死亡,还是以此为分界超越,然后回到问题的起点,直面真实并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过怀疑和游移,如何克服精神领域的不断丧失感,在反复遗忘中拒绝遗忘,在大众的漠视中写出生命的彻骨疼痛,或者可能成为承担生活使命的一种力量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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