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黑知青点”是中国留学生给艾克赛特大学学生宿舍起的雅号,里边有个法国人,小个子,挺精明,叫皮埃尔。
据说他父亲在上海开法国银行,后来证明是真的。
圣诞节皮埃尔去上海,临行前问我首都机场每天有几班飞机飞往上海。我摇头,虽然咱是地道的老北京,却也遇到了新问题。我惊奇:
“在候机楼休息两个小时,再飞上海怕什么?”
“不行!首都机场没有暖气。”皮埃尔一本正经地说,怕我不信,又引证:
“是我一个朋友从北京打国际长途说的,很肯定!”
我焉了,低下了头。
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100年悠久历史的师大培养了我的学风,没有根据不说话。虽然我曾N次在首都机场乘机,却没有一次注意过机场的取暖系统,战战兢兢的我苦笑了一下。
等皮埃尔从上海回来,我的头低得更低了。
我壮起胆子问:
“首都机场有暖气吗?”
“有。”
我有些激动,可他却抢先坐在饭桌子上,像个胜利者似的宣布:“可是中国没有人权。”
“为什么?”
皮埃尔对身边的印度人三吉说:
“长江以北有暖气,可长江以南却没有,人们连有暖气的权利都没有。上海市民家没暖气,可我住的宾馆就有。”
“放屁!”胆小的我惊讶地冒出这么一句,我抢过话来:
“我们导师比尔·塔夫曼家就没有暖气,上床时,四口人每人抱个热水袋,你能说英国没人权吗?(英国的老房子很多没有暖气)”
皮埃尔笑了,他还有杀手锏,那是他手中的一沓照片。我感觉有些不妙,的确,我完了。
照片上是中国女孩,皮埃尔又对墨西哥的猛多说:
“上海的女孩,身材像欧洲人,脸是典型的东方美,到巴黎当时装模特个个够格。我遇到两个,不,三个,个子都比我高,见面几句话后,就要和我结婚。”
我想到了《红高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不回头!”
不过,皮埃尔也爱中国。在厨房中他就表现出“爱我中华”的一面。见我烙油饼,他就在旁边,鼓起勇气偷偷地往大铁锅里瞅瞅,讨好地说:
“我生在台湾,就爱吃中国饭,以后每周咱们一起做饭好不好?”
我知道他会做饭,做米饭最拿手(绝大部分洋人不会做米饭)。他先放四把米进锅,后接一锅水煮稀饭,等稀饭开了后,放10克盐,最后米烂了,把稀饭的水倒掉就是米饭。
我真是服了,遇上了高人。
后来轮到我去法国,回来的时候有两大本影集。
那天晚上,皮埃尔和法大(一个法国女孩)在饭厅下棋。
我坐过去,给他们看影集。
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塞纳河……
我准备翻下一页,有好戏瞅。
不过中国人的才智高人一筹,我突然停住手,法大迫不及待地翻开:
一个法国老头破衣烂衫地睡在巴黎地铁站里,头下枕着一个大包,双手叉在胸前,裤腿很短露出双腿,右腿上流着血和脓。背后是巨大的蓝色站牌,上写着Pastevr。
法大没说话,用眼看皮埃尔。
皮埃尔只扫了一眼照片,就马上低下了头,像古董贩子似的紧盯着桌子上的棋子,再也没有抬头。
我得意洋洋地瞅着照片,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讲演:
“巴黎地铁臭气熏天,那气味像动物园的狮虎山。小青年随地大小便,人行道上尿迹斑斑。
老头子对着墙角,不管大姑娘小媳妇,就解裤腰带……”
皮埃尔呀,皮埃尔,你为什么低头,这会儿让老王头给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