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官员酒后讨论高深学问


封建官员酒后讨论高深学问

丁启阵

 

酒精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不但唐诗宋词是酒缸里浸泡出来的灵性,就是整部人类文明史,可以说,有一半就是酒神欢歌的结果。不过,对于酒精的作用,也要一分为二地看待。曹操、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等人喝酒之后,可以写出脍炙人口的诗篇,流芳百世;而前深圳海事局党组书记林嘉祥之流喝酒之后,就只能干出猥亵(有说是强奸未遂)女童以及口吐狂言(“我就是干了,怎么样?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吧。我给钱嘛!”“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北京交通部派下来的,级别和你们市长一样高。”“我掐了小孩的脖子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人算个屁呀!”“敢跟我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类令人不齿、严重破坏和谐社会的勾当。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今天要讲一个故事:古代一位达官贵人家的一次夜间酒会,孕育出了一部传世的学术经典的故事。

这个故事,一般人可能没有听说过,但研究中国传统语言文字学尤其是音韵学的人,个个都耳熟能详。因此本文假设的读者,不包括汉语言文字学研究者,尤其不包括音韵学研究者。

话说隋代开皇二年,公元582年,某月某日,八位大隋朝廷的官员到同朝为官的陆爽家聚会。哪八位官员?仪同三司刘臻、著作郎颜之推、武阳太守卢思道、散骑常侍李若、国子监博士萧该、咨议参军辛德源、吏部侍郎薛道衡、著作郎魏彦渊。这其中,薛道衡是副部长级高官,颜之推、萧该、辛德源、魏彦渊都是学有所长的学者,刘臻则是高官而兼学者,是当时的《汉书》研究权威。夜深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们谈起了音韵问题——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是“语音标准问题”。

一说起语音标准问题,这八个人竟然如大河开闸,滔滔不绝:古今声调不一样,各家取舍也不相同;吴楚一带语音有清浅的缺点,燕赵地区语音则有重浊的毛病;秦陇一带去声读如入声,梁益地区则平声读如去声……从声调到声母,又从声母到韵母,后来又讨论起众多前辈学者音韵著作的异同得失。整个过程中,大家争相发言,气氛十分热烈。分歧之际,不免争论一番。但是,大家有一个共识:为了诗文写作,语音标准可以放宽;如果是分析语音,那么,即使是的细微差别,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能是颜之推、萧该两人在语音方面造诣较深,讨论中,他们的意见受到了大家的重视,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最后多由他们定夺。

讨论接近尾声的时候,魏彦渊对一直在旁听、当时只有二十岁左右的主人陆爽的儿子陆词(字法言)说:“刚才的讨论,疑难问题都解决了,你为什么不把我们的讨论记录下来呢?我们这几个人决定了的,就是可以在全国推广的语音标准了(原话很牛,“我辈数人,定则定矣!”)。”于是,陆法言就在烛光下,手握毛笔,记录下了他们讨论的主要内容。

后来,陆法言也步入官场,同时到处求学,钻研各种学问,无暇将这个讨论纲付诸行动,编纂韵书,实际上就是字典。

开皇二十年(600),因为时任洗马都尉的陆爽曾建议高祖给皇太子改名,皇太子被废之后,隋文帝迁怒于陆爽。这时陆爽已经死去,于是就让儿子代乃父受罚。陆法言被开除公职、逐出朝廷,做回平头百姓。陆法言回到家乡,以授徒教学为业。屏居乡间,万事成空,又很少跟外界交往,他有大把的时间,来琢磨诗文押韵的事情。于是,拿了各家的语音著作,古今字书,根据那次讨论的提纲,编纂了《切韵》一书。

《切韵》一书,今天只能看到敦煌发现的残卷影印本,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版本了。但是,它的影响通过修订本《唐韵》《广韵》《集韵》一系列韵书等传承了下来。可以说,唐宋以降的诗歌押韵标准,传统的、现代的汉语音韵学,包括研究隋唐之后音韵的今音学和研究《诗经》时代语音的古音学,都是在《切韵》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研究诗词韵律和汉语音韵学的人都知道,《切韵》是中国音韵史上最伟大的一部著作,情形一如《说文解字》之于中国文字学。

 

封建时代的一帮朝廷官员,于夜深人静时分,在酒精发挥兴奋与麻醉双重作用时刻,既不是去色情场所挥霍公款,快乐逍遥,也不是跑到大街上撒野,猥亵女童;而是认认真真地讨论起科学问题,为日后一部学科经典著作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一群封建官员的行为,真可以让当今林嘉祥之流的“人民公仆”羞臊得无地自容!

                                               2008-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