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国会好吗?


  记得去年一位美籍华人学者问我,当今的中国,从微观看,各级政府到处是腐败,但从宏观看,中国却充满了惊人的活力,如此矛盾的现象,怎么理解?

  这个问题,让我想起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的一段评论,大意是,帝国制度此时整体结构的僵硬没落,不会因为其中部分人的优秀与努力而得到挽救。今天的中国,也许正好与此相反,那就是当前制度在结构上所具有的效率与活力,不会因某些官员个人的腐败行为,而受到太大的削弱。

  要评价这个制度结构上的效率与活力,要回答“这个中国会好吗”这样的问题,离不开对这个制度整体的认识。这个制度,目前被称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因此要认识整体制度,就要理解所谓的社会主义。正好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一甲子时间,其长度足以用来总结这个“新中国”的基本结构与原则,从而回答本文提出的问题。

  这个新的中国是由社会主义原则塑造的,也就是说,要探讨新中国的基本结构原则,就需要知道,“社会主义”给中国到底带来了什么?它所塑造的制度,整体上是有效率的吗?

  社会主义首先给中国带来了文明的独立性。中国是被强制性地带入现代文明的,晚清民国期间,国家的现代化是在一种救亡图存的屈辱性前提下进行的。作为曾经优越的文明,为了获得国家生存的机会,被迫接受了西方。在此过程中,西方的器物、制度和文化汹涌而入,虽然给整个中国带来一定的现代化外观,但却使中国和中国人丧失了文明的主体性,一种以我为主,吸取他物的精神。特别是一战的爆发,更让中国人认识到,原来这个咱们被迫接受的老师,也并不完善。于是,我们就越加失落了。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一种反西方超西方的西方思想——社会主义,它不仅接受西方全部物质文明成果,还以一种过来人的、优越的眼光看待西方文明。这意味着,只要我们接受社会主义,我们就能以比西方更优越的地位、更高超的眼光,去学习西方并达到更高的境界。这样一种精神上已超越西方的感觉,给中国人提供了独立建设自己文明而不被西方文明熔化的机会。今天的美洲文明,只是欧洲文明的一部分,印第安文明彻底丧失了它的主体性。而以社会主义为旗帜的中国,至少迄今仍可以自己为主,来吸收其他文明,无论如何发展,得到壮大的都是自己。

  其次,社会主义给中国带来了资本的法则(增长的合法性)。与古代社会不同,现代社会的法则是资本的法则,资本是追求超过自身价值的价值,资本法则就是不断寻求获利的机会,不断要求经济的增长。社会主义虽然以反资本主义为旗帜,但作为现代社会的产物,其本身并不反对资本法则,不反对国家的工业化和经济的增长。相反,作为社会主义思想核心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理论,最为强烈地给中国人指出发展生产力的必要。即使被陈云评为“治国无方”的毛泽东,他所发起的大跃进,目的也是以有别于苏联方式来实现经济增长。1978年后中国的种种变化,都离不开社会主义思想对经济增长的强调。以反资本主义为目的的社会主义,以曲折的形式,在中国实现了资本的法则——不断追求经济增长。

  社会主义还给中国带来个人的主体性。现代社会不同于古代社会的另一个方面,就是笛卡尔主义,即个人的独立主体地位,或者说个人主义。托克维尔曾在《论美国的民主》中声称,作为民主模范的美国,是贯彻笛卡尔主义最好的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在中国反对君权、神权、族权、父权、夫权,运用相当大的力量消灭这些所谓的“封建关系和封建权力”(最巅峰为文革,最近的为计划生育政策),从而以最强有力的手段,在中国塑造了原子化的个人。原子化个人虽然一度被整合在国有制单位中,但这种整合是脆弱的,它为政治权力所建立,也可轻易地为政治权力所解散。在这期间发生了许多血雨腥风的事件,打破了种种温情的人伦关系,造成众多消极的后果,但却以最简单、最直接、最肆无忌惮的形式,消除一切人身依附关系,让个人获得在社会中的主体地位,让核心家庭成为基本的社会细胞,让社会进入到现代。

  因此,要回答“这个中国会好吗”,要预测1978年后中国种种现代化趋势能否延续,离不开以上所述的社会主义的后果。这场社会主义运动,让中华文明以“我”为主,接受了现代世界的资本法则和个人地位。今天中国惊人的活力,也正是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只要松开政治权力的束缚,以追求个人利益为目标的独立主体,在资本法则驱动下,会不断追求经济增长,其结果也将丰富和圆满中华文明本身。在这个过程中,与其说执政党及其官员做了什么让经济有活力,不如说他们没做什么,他们没有或没能限制资本法则和个人独立。在这其中,民众对官员的贿赂起了相当的作用,它以荒诞曲折、令人义愤的形式,收买出行动的空间。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微观上处处可见惊人的腐败,但整体制度却体现了文明的独立、资本的法则和个人的独立,因此宏观上表现出同样惊人的活力。

  这个中国会好吗?会的,因为我们60年的社会主义运动已经塑造了这个制度以“我”为主的种种现代特征。这些特征,将不会因为一些人(或很多人)的腐败行为而太多削弱。当然,如果我们的政治更民主些,官员更清廉些,腐败更少一些,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