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吕维松传记(10)


                   从清华到东北解放区

                       在清华大学当助教

     我和刘唯允两人和浙江大学一位邓姓应届毕业生一起到清华电机系办公室报到。由清华电机系老师领着到校办公室办了手续,我们被按排住在位于紧挨清华大学大门外的一幢两层小楼内居住。第二天,我被介绍给电机系教电工原理的王教授,我将是他的助教。工作是帮他按排学生的作业,出作业题和批改作业,工作比较轻松。校方给我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九十八元金圆券。清华地处北平郊区,进城路上,有国民党军警查哨,不过清华校车能免查通过。

    那个时期我每星期都进城,北平城过去仅耳闻但从未来过,现在有机会进城熟悉一下了。进城后,我到过王府井,逛了东安市场,吃了北京的奶豆腐,还买了一件皮夹克。从城市的市容来看,那时的北平城里远不如上海繁荣。

    九月底,交大两位同学,周韵梅和周榘良来清华找我和刘唯允。这次他们的来访,翻开了我以后一段很有趣的,也可以说是仅仅在小说中才能读到或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传奇经历。

    二周两位同学都是电联社社员,我和他们俩人非常熟。同时周韵梅又是我光华附中的老同学,他们约我和刘唯允到校外详谈。周韵梅告诉我们,他这次是带着上海地下党的介绍信来的,目的就是要实现我们在交大毕业前共同讨论得出的前途,一起到解放区去,参加祖国的经济建设。

   周韵梅的工作能力很强,学习优秀。他在校时兼顾叔蘋公奖学金的发放工作,故有一定的社会经验,那时我们四人都不是共产党员,很自然,他带的介绍信准是通过唐恒治拿到的。周韵梅问我和刘唯允,我们两人打算继续留在清华呢,还是离开清华到解放区去。这是一个关系我本人今后前途和生活去向的大问题。我很清楚,留在清华当助教,以后一步步向讲师、教授的方向发展,生活安定,待遇不会低,且学校的生活环境优美。而到解放区去,要有苦吃,要有若干年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

     我们在毕业前确己有去解放区的想法,而现在却到了是否打算将想法转变成行动的关键时刻了。思想斗争确实有,但仅存在不到一分钟,因对美好未来和国家富强的向往在我的思想上占着主导地位。我并不留恋安定的生活,我的思想很明确,我已在上海交大受到了高等教育,应当投身到祖国的经济建设中去,到解放区去参加参加祖国的经济建设,应是我人生迈出的第一步。

    我们两人各自表明了自己态度后,周韵梅向我们交待了下一步的行动。

     一、我和刘今天回校收拾好衣物,随身可以带一些衣服和书籍。去解放区时,路上只能穿长衫,带一个小包裹和几本书,其他衣物只能留下。二、明天一早离校同两周一起乘火车到天津,天津的事己有按排。

    我和刘唯允走得很坚决,很利索。我们没有向电机系甚至同居室的那位同事辞别,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清华。多年后,我听说清华以为我们失踪是被抓走了。  

                      冀东知识分子学习班

     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便走到唐山北城门,坐上了在城门口拉客的带蓬马车,一切都如那位交通昨天向我们交待的一样,车到马家堡,我们下车后果然看到在路对面坐在独轮车旁,吸着旱烟的老乡。不言而喻,他准是接我们进解放区的那位交通。我们迎面走过去,老乡立即起身,推着独轮车就往前走,我们随即跟上,跟着车走,双方没说一句话,配合默契。车推得相当快,我们紧跟着走。走约三小时后,他才缓下来,回头同我们说了一句:“现在我们己経过了‘阴阳界’了。这里想‘阴阳界’是指解放区与国民党统治区间的缓冲区,这里有还乡团的活动,若碰上他们,会被抓去活埋的。”老乡将我们三人带的包袱放在车上接着往前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接待站。在老乡陪伴下走了一整天,还在老乡家住一晚上。第二天我们三人,终于走到了我们的目的地——冀东军区解放区的知识分子学习班。

    在这里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首先让每人填一张履历表,其中需填写本人的专长,所学专业和社会关系等。填表后,分别编入各小组。这里的生活和学习按排为,男女分组,八人一组,住在老乡腾出的住房,睡的是火炕。上午学习,听学习班负责人作形势报告,再进行小组讨论。下午劳动,到老乡田地起花生。为老乡挑水。

    学习班为我们每人发一套灰色军装,一顶棉帽,棉制服和一条灰被面的棉被,不再穿自己的衣服。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头几天主食是白面馒头,付食为小葱拌豆付。不久,因粮食要支援大批入关的第四野战军,主食改为红薯,付食如旧。

     几天后,我发现自已身上有了虱子,它主要躲在裤腰里,需用开水烫自已的内裤杀死虱子。学习班称虱子为革命虫。学习班的生活新鲜有序,充实而愉快。

     一天冀东军区一位骑兵来到学习班指名要我去军区司令部。学习班领导找到我,告诉我说:“司令员的短波接收机坏了,得知你会修。现派他的勤务兵来接你去帮助修理。”我想起了我在履历表内填写了我会无线电技术,这会可真派上用场了。战士带我骑到马上,我坐在马上从身后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很快就到了司令部。我拿到收音机,检查后,发现原来是导线脱焊了。我立即将接头焊接上,收音机恢复了收音功能。司令员很高兴,留我吃了一顿丰盛的午歺后,仍由勤务兵送回到学习班。

     在这里学习一个月后,学习班领导在广场召开了全体学员大会。他向全体学员宣布:“东北已全部解放,第四野战军正在开进关里,不久将解放天津和北平,解放唐山已迫在眉睫。学习班为解放区培训干部的任务己经完成,全体学员将分两部份按排,三分之二人员将北上到东北解放区,目的地是哈尔滨市。三分之一人员留在学习班原地,在唐山解放后,进城接收唐山市。

     接着,他宣布了两批人员的名单。周韵梅那时已改名为周仲民,他和我分配到东北解放区,刘唯允留守,准备参加接收唐山市的工作。

    因为去东北解放区的人数较多,人员分为两个中队,每队各约五十人。每个中队设正、付中队长各一人。

    我和周仲民听到我俩被分配到去东北解放区的中队都高兴极了。东北三省工业发达,将是我国经济建设中发展轻、重工业的基地。到那里肯定能有用武之地。

     当天北上队伍组成,第二天便出发了。学员们行进的队伍去哈尔滨的路线大致是,从郝各庄到热河省赤峰市。过喜峰口时我们走的会比较辛苦。因为需翻山越岺。为此学习班领导特给中队按排两位老乡作向导,有四头毛骡供病人骑用及带一些行李。下山后经平泉县一直往北走,一直走到热河省的赤峰市。从赤峰东行到辽宁省通辽市。从通辽乘火车继续北上到黒龙江省的齐齐哈尔市火车站。从齐齐哈尔转车经梅河口调度车站后直接到达哈尔滨市。

    这次是我过去从未经历过的一次长途旅行,其中从郝各庄到赤峰这几百里的旅程将完全靠徒步走,是一次体力和耐力的考验。学习班领导又召开了去东北两个中队的中队长会议。向他们详细介绍了整个旅程中的细节。之后在去哈尔滨的整个旅程中,我们的中队长确是尽心竭力,使全体成员均能顺利、健康与安全地完成这次长达千里的旅程。

                    北上东北解放区

     1948年11月,从郝各庄出发时,大家都将灰棉被卷起捆成一个圈套在脖子上,其他衣物都由小毛驴驮着,我们则都两手空空,方便行走。

     走到喜峰口前时,抬头看到的却是大山挡路,并没有见到一个能穿过这座山的口。只有在亲身翻过喜峰口的燕山山脉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口是一条能翻过这座山脉的通道。我们开始登山,翻过一个山头后,前面又见一个山头,走了一整天,到傍晚时我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山脉是由一层层山峰连绵而成的。在这里,我第一次体会到燕山山脉的气势。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生活在大平原地区上海市区,骑自行车没有上坡下坡的感觉。一天走下来,己有几位女同志走不动了,她们骑上了毛驴。学习班的领导考虑得真周到。当晚,中队人马均寄宿在老乡家里。

     第二天清晨醒来,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雪景,原来下了一夜雪。可是两位向导和四头毛驴却都不见了。老乡告诉我们,两个向导看到下起大雪,恐怕大雪封山后,他们就回不去了,只好不辞而别,匆匆牵了毛驴走了,所驮物品均已留下。大家对向导的难处都能给予理解,没有人有埋怨情绪。

    中队昨天己走过了一层层山峰,今天将走下山路了。一路上都是雪,下山得小心谨慎,不然会滑到,滚下山去,很危险。不过我们每人除棉被外,没有多少需随身带的行李。我把书和小包卷在棉被里,随队伍继续向前走。太阳升起后,我往山下望去,只见一抹平原,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居民房舍和村庄。下山后得知前面是平泉县,从县名看,往后将是平原地带了,今后我们可以阔步向前走了。

    队员们的体质強弱不一。徒步走了半天后,我已明显落后在队伍的末端。我没有长途步行经历,穿皮鞋走上一天后,晚上休息时,发现脚趾和脚后根的表皮都磨破了。第二天赶快换成球鞋。同我一起落在尾端的有四、五位青年,我们边走边聊天,并不感到疲倦。

    中队为队员们用歺按排的很周到。走在最前面的队员负责到老乡家先做好饭,供后到的队员食用。每歺都是小米粥和咸菜。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煮小米粥。先烧开一锅水,将小米倒入锅中,接着用大勺不断翻捞,不多久,小米粥就熬成了。中队每天从早走到晚上,每天能走七八十里地,晚上我们就睡在老乡家。有经验的队员在睡前用热水烫脚。脚上打有水泡的,将水泡挑破,再抹上红药水。

    在老乡家有时能睡上火炕,比较解乏。每户睡八人,男女睡在一个炕上,都不脱衣服,盖上被子就能睡着了。夜里能听到几位女队员累得直哼哼。但不管多累,第二天起床漱洗后,大家仍得上路。从平泉到热河赤峰市,远约五百多里。头两天每天能走上六十里,后几天走惯了,队员们能走上八十多里。

    行走的头两天,我的确感到很累。那时我曾自嘲,我在上海时,每天开着摩托车上交大,是个公子哥儿,那受过这样的辛苦。但走上两天后,却能适应了,也不觉得累了,真是愈走愈精神。每走一天,会感到离目的地又近了一百里。赤峰是东北军分区所在地。到赤峰后,军分区领导接待了我们,招待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歺。军分区领导告诉我们,明天将派两辆大卡车,将我们直接送到辽宁省通辽市。我们的长途跋踄到赤峰市后就此完成了行走的旅程。每位队员都受到了一次难得的锻炼。对于我,这次三百里地的长途跋踄,成为我一生中极宝贵的财富。

    当时赤峰市的老百姓较穷,洗脸盆是破旧的,得大脖子病的人很多,我过去从末见到过得大脖子病的人。老乡告诉我,这是因缺盐缺碘所致。食盐在这里是一种稀缺的东西。早歺后,货车来到来,全体队员分别上了两辆大卡车,车向东开行。途中经过一片沙漠,沙漠虽不大,但货车跨沙漠却很费劲,后轮常打滑。有时需大家下车帮助着推一阵子。通辽市距赤峰市约有七百里,傍晚时到达通辽市。通辽市比较热闹。我们住宿一夜后,集体乘了去齐齐哈尔的火车。

   1948年冬,东北刚解放,铁路虽恢复了,但仅是开通,客运条件还不具备。开通的只有慢车。时值十一月的冬季,车厢里没有暖气,客车开停没有准确的时间。在通辽上车后,直到抵达齐齐哈尔车站,车厢内是冰凉的,更见不到列车员。

   列车从齐齐哈尔到哈尔滨途中竟在梅河口车站停了三天三夜。车厢被甩在梅河口车站后,没人上车招呼或照顾。车厢因没暖汽,大家都快被冻僵了。经中队长多次交涉,才开来火车头,将我们这节车厢挂上了去哈尔滨的列车。第二天早晨终于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哈尔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