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ugman的观点
3月16日，Krugman在New York Times发表了题为：Capital Export, Elasticity Pessimism, and the Renminbi的文章，从三个角度对中美的汇率之争进行了分析。（原文见：http://krugman.blogs.nytimes.com/2010/03/16/capital-export-elasticity-pessimism-and-the-renminbi-wonkish/）
这里摘取其重要观点如下：
在第一部分“Macroeconomics of intervention”，他认为，“中国通过人民币贬值的方式将资本输出政策转化为实际的产品出口”；而且进一步地，“中国通过人为制造经常账户盈余的方式，向其他国家输出国内储蓄，中国正使我们变得越来越穷”。
在第二部分“Elasticity pessimism”，他质疑人民币汇率升值无助于改变当前贸易不平衡的状况，对“Elasticity pessimism”进行反驳。他认为，如果 “Elasticity pessimism”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对国内产品的总需求曲线是垂直的或者向上倾斜的。当然在理论上这是可能的（当收入效应压倒替代效应时），但是实际上那是非常不现实的。（实际上我不喜欢Elasticity pessimism这个提法，因为“悲观”这个词本身就带有主观色彩了，还不如直接叫吉芬商品——可能是Krugman担心这个词有些专业）。
在第三部分“Political economy”，他认为，“中国政府十分强硬，并不肯就汇率问题向外国势力弯腰”，这种观点也是不正确的。一旦美国向中国征收高额的反补贴税，则欧盟等国将会跟进，中国的贸易顺差也会下降。And precisely because the United States can get what it wants whatever China does, 中国政府会很快屈服。
——Krugman观点的分析
下面，我就以上观点进行逐一分析：
1. Krugman颠倒了中国资本输出和经常账户盈余的逻辑顺序，并且为美国向其他国家输出消费推卸责任。出于这样的逻辑，我想Krugman先生肯定会认同下面的想法：昨天，日本向美国输出储蓄，是日本错了；今天，中国向美国输出储蓄，是中国错了；那么，明天，阿凡达星球向美国输出储蓄，那么美国依然是对的——输出消费没有错，还是阿凡达人错了。需要纠正错误的永远是别人！（请原谅我在此使用叹号，这样有悖于一个经济学人的理智，但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
2. 他怀疑的命题是：人民币汇率升值无助于改变当前中国顺差的情况；但是，他分析“Elasticity pessimism”的时候，只能说明人民币汇率升值，出口总额应该下降，但无法说明顺差必然下降。而“出口总额”和“顺差”，这两个概念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是非常浅显的。
3. 从政治经济学角度来看，我们也将讨论美国挑起贸易战的后果：美国将掉进滞胀的陷阱，其刺激政策将完全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中国将陷入通缩，需要继续加大刺激的力度和推进结构改革——中国在这方面还有相当的政策空间。而同时，欧盟和日本由于已经面临诸多困扰，而不愿冒险进入滞胀的窘境。贸易战的最后结局，将是两败俱伤，美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具体的说明
1.1 Krugman颠倒了中国资本输出和经常账户盈余的逻辑顺序。
首先，他在文中提到，在数学意义上，中国政府通过制造资本项目的赤字，来实现经常项目的盈余（By creating an artificial capital account deficit, China is, as a matter of arithmetic necessity, creating an artificial current account surplus. And by doing that, it is exporting savings to the rest of the world.）原本这还算是一个客观、实证的结论；但是，他的结论就具有相当大的跳跃性了。他认为：通过弱势人民币，中国将资本输出政策转化为实际的产品出口。It’s there implicitly: a weak renminbi is the mechanism through which China’s capital-export policy gets translated into physical exports of goods. 这种判断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事实上，产品的出口，然后是经常项目盈余，进而资本输出，这才是一个正常的逻辑顺序。我很难想象，也许资本输出真能倒逼出产品的出口？最根本的，Krugman 给出的这个式子，Capital account + Current account = 0，是一个会计恒等式（accounting identities）。我们无法想当然的就认为：干预导致Capital account的赤字，就必将导致Current account盈余这种因果关系（顺序）的存在。事实上，中国政府在外汇市场的干预，都是在现有政策框架下的被动冲销，并不是经常项目盈余的原因，而恰恰是结果。
1.2 Krugman为美国向其他国家输出消费推卸责任。
一场失败的爱情当中，双方都必然有错。但是，如果我们发现一个人，他不断地在和不同的人谈恋爱，而且每次威胁分手的时候，总是埋怨对方出了问题。那我们就真的要考虑一下，是不是他本身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的美国就是这样。
德国和日本，没有强迫美国买东西，但是美国买了很多；后来山姆大叔说他们这样做不对，“你们在输出商品，输出储蓄”。再后来，中国也没有强迫美国买东西，美国也同样把自己的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后来，山姆大叔在吃饱了之后，又开始责备中国，“你又在输出储蓄”。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美国（实际上山姆大叔的生活是最奢华的）？为什么其他国家输出储蓄是错的，而美国输出消费就总是对的？
当最近的希腊面临债务危机的时候，希腊政府需要节衣缩食，而且要忍受老百姓的不满和抗议，甚至引发政治危机。那么当美国面临债务危机的时候，有这么多慷慨的国际友人为其施以援手，他却会认为：这是他们在人为的干预外汇市场，制造经常账户盈余，并且正使美国变得越来越穷。显然，这与美元、美国金融市场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特殊地位都有重要的关系。而这些，也正是我们认为国际货币体系需要改革的焦点所在。
如果说输出储蓄的国家有错，并且需要做出努力进行改正；那么输出消费的国家同样也应该承担责任，并且做出实质性的努力。而在20世纪80年代，我们看到日本武士非常诚恳的认了错，对日本出口的商品征了出口关税，日元也大幅升值，也接受了美国对日本出口产品的各种贸易限制；但是，美国居民和政府的消费习惯没有任何改变，消费欲望变本加厉。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即使中国做出了实质性的努力；但是如果美国不改变目前的消费欲望和赤字财政，则必将有新的经济体，要步日本和中国的后尘。
2. 关于弹性悲观主义
Krugman在原文中提及一种观点：One common response to demands for a rise in the renminbi is that it wouldn’t work: in the past a rising renminbi hasn’t reduced China’s surplus, the United States can’t produce the goods it now imports from China, etc.. 他认为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是：It（elasticity pessimism） implies that the overall demand curve for a nation’s products is vertical or even upward-sloping. That’s possible in theory (income effects overwhelming substitution effects), but once you put it that way it seems highly unlikely.
在此，我们注意到，他所质疑的观点是：人民币汇率不会减少中国的顺差。但是，在他的分析框架中，需求曲线对应的是价格（汇率）和需求量（对出口商品的需求数量）。因此，这里的分析存在一个很自然的脱节，就是把人民币汇率和中国顺差的关系，等同于人民币汇率和出口数量的关系。这个脱节很致命。
第一，中国的出口产品结构中，加工贸易占比很大（超过一半）；因此，人民币汇率升值导致的出口总量需求下降，将会导致相应的进口数量下降。因此，即使汇率升值，中国仍将维持相当水平的顺差。
第二，Krugman考虑的仅仅是需求曲线的斜率状况，其他因素还有：需求曲线的截距（代表收入、偏好等非价格因素），出口商品的供给曲线。也就是说，在需求曲线向右下方倾斜的正常情况下，即使以汇率升值为背景，（1）如果非价格因素导致美国对中国出口商品的需求曲线向右上方移动，或者是（2）中国出口商品的供给曲线向右下方移动，则中国对美国出口的商品数量都将继续上升。这也是2006－2008年中美贸易已经经历过的故事，日本也曾经有类似的经历。
3. 贸易战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事态会向美国所控制的方向发展吗（the United States can get what it wants whatever China does）？
贸易战，将使美国进入滞胀，中国进入通缩。前者是由于：廉价的中国商品，将被拒之于美国门外，而美国国内相对缺乏效率的企业，开始以更高成本来提供这些商品的替代品，总体经济效率下降；而且，紧接着，美国工会将根据上升的物价水平，要求提高工资，在宽松货币政策的背景下，这将启动物价的螺旋式上升。中国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产能过剩更加严重；但是，在此过程中，低效的、劳动密集型的企业将被淘汰，总体经济效率提高。从中国目前的国债－GDP负担率来看（低于美国、日本和欧盟大部份成员国）；因此，中国只需要加大刺激力度，推进结构改革，其政策调整的回旋余地较大。相反，陷于滞胀的美国，将陷入政策选择的两难境地。
那么，欧洲会不会跟进？这个并不像Krugman说的那么肯定。由于上述滞胀的可能性。欧洲不会跟进这个陷阱。日本也是一样。毕竟，欧洲和日本现在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