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在桅杆上的伟大画家
文/李忆民
这位英国巨人，以他画中的投射光而载入史册。在艺术之都——巴黎，正在举办他的画展，直到5月24日。
他天才地吸取了各种画派的长处，取精用弘，自成一派。他画的日出，影响之深远甚至启发和激励了印象派画家。威廉﹒透纳（William Turner）是浪漫主义大师之一，他是一位保守国家的革命者。但是，如果说他掀开了艺术史新的一页，一直走到抽象派的边缘，他也深深受古典主义思想的熏陶。他曾经在早他两个世纪的克劳德﹒络兰（（Claude Lorrain1600-1682）的作品前哭泣，非常失望地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与他的前辈大师比肩。但是当他模仿克劳德﹒络兰作品的时候，是为了更好地表现他：在他的笔下，海水的浪花啪啪作响。出生在雾都，透纳赞叹意大利的阳光，尤其是威尼斯的阳光。他踏着Canaletto的脚印，曾三次翻越阿尔卑斯山。
“把我绑在桅杆上”
“把我绑到桅杆上，我要看到一切！”小矮人的口气如此恳切和咄咄逼人，船长不得不依从了他，虽然天上乌云翻滚，海上波浪滔天，风暴威胁着他的安全。他穿着一件很长的、不合体的外衣，戴着一顶大礼貌，身子被绑在桅杆上，脸部被汹涌的波涛拍打和冲击着，就这样在狂风和大雪中，足足停留了4个小时。在他平安地回到英国东海岸Harwich港的时候，海员们都松了口气，宽慰地望着他的背影沿着码头堤岸渐渐远去了。
他们始终不知道，这个把生命置之度外的如此冒失的人是谁。然而，此人的手涂出来的色彩令人倾倒：绘画艺术。名字：透纳。姓氏：威廉。职业：天才。他那年67岁。回到他的画室后，着手画他刚才仔细观察和亲身体验的场景。这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暴风雪——汽船驶离港口……》（1842）。在这部作品里，缺的只是狂风的呼啸声音和海水的咸的味道。当时并不被人理解，并不受欢迎。这幅画拿到皇家艺术学院展出后，令人目眩神摇，批评声不绝于耳。人们说“这是洗皂液和石灰乳！”直到今天，有的医生还从医学的角度品评这部作品：他在67岁的时候患了白内障，可能因此改变了他的视力……透纳受到深深的伤害。他找到他的朋友——英国作家、评论家和艺术家约翰﹒罗斯金（1819-1900）吐露隐情：“应该怎么办？我不明白，他们想像中的海是什么样？我想去看看！”
他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抛弃了他那个时代的一切常规，以旷古未闻的果敢精神，把画笔的色彩投射在未来。艺术家不是根据他的记忆绘画，不是把他经历的事情向公众做汇报。《暴风雪——汽船驶离港口……》这幅画表明他时时刻刻都在研究情势的连续性，而不是作逸闻趣事的报道。透纳从实际出发，解开“缆绳”，放飞思想，敢向人间盗灵物，把我们引向他的精神世界。他只专注于复原他的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让它永远定格在人间。他创作这幅画，真正体验到了作为艺术家的那种愉悦和快感。
在前辈大师的画前哭泣
透纳命里注定成为英国落笔成珍、挥毫而范的英国最伟大画家。1775年4月23日出生在伦敦。他很有可能继承父业——理发师；他也有可能当一名海员，在当时崇拜船队的英国，这是个颇受青睐的志向。但是他没做这两种选择。13岁的时候，透纳毫无顾忌地旷课，兜里揣着个小本和几支彩笔，沿着码头闲逛。爸爸非但不责备，反而鼓励他，因为每次闲逛回来，这个孩子都带回一些描绘各种船只的饶有趣味的速写。理发师把它们摆放理发店的橱窗里展示。他不仅为儿子的这些画儿洋洋得意，描绘水和光的这些草图，还可以当小面包出卖。
他进了皇家艺术学院学习一些课程。随后开始了他的学习之旅。由于革命战争封锁了欧洲大陆，他只能局限在英国威尔士和苏格兰地区旅行写生，没有太多的异国情调。他有幸得到机会兢兢业业临摹Tomas
Monro博士的作品。他收集了荷兰弗拉芒和意大利的许多油画集。当他第一次出神地凝视克劳德﹒络兰的《女王Saba上船》这幅画的时候，十分震撼！他泪流满面，失望地感觉到，自己的绘画水平恐怕“永远达不到这样的高峰”。
20岁时，透纳就成了一位著名的画家。他卖水彩画挣了不少钱，英国地位显赫的人物都竞相抢购他的作品。埃格蕾蒙特伯爵成了他的主要资助人。
1796年，他在皇家艺术学院展出了《海上渔夫》——捕捉到了暮色苍茫中狂怒波涛深处的渔夫搏击风浪的场面。1799年11月，透纳被享有盛名的皇家艺术学院接纳为候补院士；1802年，被选为最年轻的院士，他那年27岁。他越来越受到公众的欢迎和推崇，于是，他在伦敦市中心的哈利大街毗邻自家宅第创建了属于自己的画廊。
袖里藏刀周游欧罗巴
许多中外伟大的艺术家，几乎都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经历。透纳终于衣食无忧，可以随心所欲地饱览天下美景了，可以寻求作品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和进行灵性对话了。
1802年，亚眠的和平，标志着英法战争进入了淡季，这就使他能够扩大游历范围。他不知疲倦地游遍了欧洲，一直到死。在出发前，他阅读了有关资料、名人轶事，研究地图，抄录有关国家语言的短语和词汇；为了工作方便，他还制作了一个“便携式画室”；为了防备土匪的攻击，袖子里藏了一把长刀，用一把雨伞遮掩……
在长途跋涉中，他不懈地工作。在阿尔卑斯山，他用几何学和透视法画山脉，可与普桑（1594-1665，法国古典主义绘画奠基人）媲美。他也用这种技法试画历史题材的画。在《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中，表现了迦太基部队遭受毁灭性冰冻灾难的情景。在巴黎,他参观了大卫（1748-1825）的画廊；发现了卢浮宫，他站在Titien、Rembrandt、Watteau等大画家的作品前，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沿着塞纳河观光，又沿着鲁瓦亚尔河漫游……
而留给他最为美妙记忆的是1819年的威尼斯之行。在失去了昔日的强大和独立之后，“尊贵的共和国”（威尼斯）最终缴械投降。它过去的势力曾波及到东方，现在枯萎得像干瘪的羊皮。这倒对透纳有利。威尼斯使他着迷！有时走在小胡同里赏景，有时伫立在小桥上凝视，有时站在贡多拉轻舟的船头观望水渠两岸不断变换的风光……他拥抱这座如同一个大博物馆一样的城市，被它的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摄人魂魄的氛围所迷倒！他于1833年和1840年又两次重返威尼斯，把水中花所环绕的宫殿和教堂的记忆永远铭刻在心头。
当他回到伦敦的时候，凭着那些使他倾倒的记忆，创作了大量杰作。按照Titien 的技法，画了《圣经》的一些场面。他仍继续以荷兰黄金世纪的技法画海洋——他的画作里笼罩着朦胧的轻雾，浸透着金色的阳光，以此向克劳德﹒络兰表达敬意。他画的使他难忘的瀑布，更像散文诗。他也画一些看似温柔甜美的人物，如游乐画中的主人公……他是一位什么都能画的伟大画家！
由博返约，自成一家
透纳接受的最重要、最美好的功课，是威尼斯给他上的。出生在雾中的透纳，的确从威尼斯带回来了那种独特的光，这种光照射到他画里的暴风骤雨中，而且一直照射着他的画作。他师古而不泥古，他一点都不模仿心目中伟大典范画家的作品，反而打破了他们作品中的和谐和完美的构图。他泛览百家，铸成自我。在晚年，他向动态艺术转化，画面激昂热烈，晶莹透明，许多画的题材转向了他那个时代。
如果说，他的水彩画总是吸引崇拜他的买主，而他的大型油画却很难遇到求购者。透纳的作品风格“不太像别的画家”。他画了一些喷着熊熊烈火的汽船，画面除掉了一些细节。从他的落日余晖中，闪耀出了莫奈日出的曙光（印象派的名称就是由莫奈的《日出印象》得来的）。他在《雨、汽船及速度》（1844年）这幅画中，签署了他的宣言。这是一幅令人吃惊的具有现代特色的画作，画家全神贯注于非物质速度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由一种新的力量——铁路产生的。为了捕捉火车车窗外变化莫测的、难以捉摸的风景，他把头探出火车车窗外……一位女乘客见状感到好奇，也跟着把头探了出去。之后，当她在皇家艺术学院看到这幅画时，有人大喊:“谁看到过这种糊状物？”她答道：“我！当时我就在现场，我看到过！”
1850年，在举办完最后一次画展后，透纳隐退了。他患了心脏病，住在一幢阴暗的房子里。令人不解的是，他变得很冷漠，很憔悴，隐姓埋名，过起了隐居生活。透纳1851年辞世，享年76岁。直到他去世，也没有人能揭秘他私生活的详情。他与一位船员的遗孀生活在一起。他有两个女儿，是此前与一位音乐家的遗孀同居生的。他的爱情生活是在遗书中透露出来的。在遗书中答应给女伴和女儿们一笔钱财，余下的一部分财产用于创建一个“为资助合法出生在英国、双亲均为英籍的穷人或患病艺术家基金会”……那32300件作品（包括画稿），画家把它们全部捐给国家。在这些作品中，他唯一厌恶的，就是他唯一的一件自画像。因为他身材矮小，自认为面孔令人生厌。他解释说：“画一个像我这样的小矮人，毫无意义，我的作品会因为它而遭到损害。人们会说，这样矮小的人，画不了画……”
中国与透纳
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各国的文化是相互交融的。
透纳这个名字，中国艺术界比较熟悉，但中国一般公众可能比较陌生。2009年4月24日至6月28日，中国美术馆曾举行了《泰特美术馆藏透纳绘画珍品展》，包括不同时期和不同特色的最精美的112幅油画和水彩作品。这是中、英两国艺术交流史上的盛事，使中国一般百姓能近距离欣赏和领略这位英国最伟大画家的原作。
展览会的文字介绍，将透纳作品的伟大成就、独特风格、画中承载以及对后世的影响，作了深入精辟的概括：“在欧洲美术史上，透纳是一位有特殊地位的画家……把风景画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将历史感怀和现实思绪引入风景画之中，使风景画同历史画一样承载丰富内容而彰显出前所未有的宏大与崇高。他把含义丰富的叙事成分和戏剧激情融入风景画；将光、色、影和线条节奏结合，将厚涂肌理和运笔速度配合，形成自成一派的风景画风格……”今天，当我们谈到19世纪末的印象派和20世纪初的抽象派画时，都可以追根溯源至透纳大胆的艺术探索。
中国艺术大师们研究和介绍透纳，是从20世纪初徐悲鸿、刘海粟等画家从欧洲归来开始的，他们撰文在报刊介绍这位英国画家。丰子恺称：“透纳是英国自然派的先驱者，同时又是后来印象派的‘元祖’。”透纳的艺术比较全面地进入中国艺术界的知识系统，是上世纪80年代后的事情。
（本文根据Anne-Cecile
Beaudoin文章编译和其他有关材料综合而成，特致谢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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