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关的校友来信,说我们学校的先河文学社要恢复了,准备出一本《先河集萃》,问我有没有文章,可以为文学社复兴助威。我想了想,觉得手头的文章都不合适,就告诉他,“我专门写一篇吧”,我想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没有先河文学社,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不是应该做一点回报吗?
想起先河文学社,我就会想起郭小聪老师,想起文学社的朋友们,汪小雷、李凌、覃里雯、廖亚忠、舒海威、陈小龙、郑立民、王利民、刘勇、陆贵兴,等等。除了覃里雯之外,这些朋友都是中文系的,他们也是先河文学社的历任社长或骨干,那时我作为日语专业的一名学生,因为喜欢文学,也时常跟他们混在一起,扎在他们宿舍里聊天,说笑,讨论,以至于常常被误认作是中文系的学生。这些朋友们如今早已星散四方,只有刘勇,后来到北大读了研究生,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其他的朋友,都已很久没有联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些什么,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在国关和先河的那些日子,那些青葱岁月,那些夜晚,星空,以及那些在操场与林荫道上漫步的青年……
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读到《先河》的情景,那时我们还在昌平进行新生军训,大约是在中秋节,学校里有人来看望我们,其中就有当时先河文学社的社长汪小雷,他带来了《先河》,每个宿舍发了一本。在那个夜晚,我读着《先河》上的作品,心中充满了喜悦与憧憬,那时我虽然喜欢文学,也私下里写一点东西,但从没敢奢望能够在刊物上发表,《先河》的出现,让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回到学校后不久,我就将自己的“作品”抄写了几篇,去拿给汪小雷看。我记得那时他住在六号楼的三楼,我住在一楼,我去找他,走在楼梯上,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像是在逐渐接近文学的殿堂。到了他们宿舍,汪小雷正在和同学们说笑,我慌乱又羞涩地说明了是想来请他指教,汪小雷接过我的稿子,看了看,似乎很高兴地说,等他看完后再找我谈,也欢迎我加入先河文学社。说了几句话,我就匆忙离开了,像是逃走一样。不久之后,我的作品就刊发在了我们学校的“院刊”上,那也是汪小雷负责编辑的,后来汪小雷还找我谈了好多次,那时他已经在《当代作家评论》等刊物上发表评论文章了,在学校里风头正健,很惹人注目。我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不仅要写生活,还要写生存,写生命,这是不同的层次……”,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好久。
从此以后,我跟先河文学社接触得越来越多了,在汪小雷之后担任文学社社长的李凌,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我记得正是他向我推荐了张承志、张炜、史铁生和余华的小说,那时我对文学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自己胡乱看书,他的推荐开阔了我的阅读视野,他还请来了余华、刘震云到学校里来做讲座,那也是我最初见到的当代著名作家,心中很是兴奋。李凌毕业的时候,我们在他三号楼的宿舍里聊了好久,喝着罐装啤酒,他还把无法带走的书,让我挑了几本。他去重庆工作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我只是记得那年有一个同学要去重庆,我请他给李凌捎了一瓶二锅头。覃里雯和我一样,都不是中文系的学生,我们也常在一起聊天,她那时常去北大听课,视野比我开阔得多,我记得她向我推荐过米兰·昆德拉和乔治·奥威尔的作品,她那时读了很多论述自由主义的书,如关于胡适、殷海光的,对女性主义也很感兴趣,她还写诗,我仍记得一首诗的名字叫《车过黄河》,我还记得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坐在网球场的地面上谈了好久,谈论的内容如今已经忘了,但那种热血沸腾的青春感觉,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覃里雯跟北大的写作圈子关系似乎很密切,我也因为她的关系,见过余杰和许知远。她毕业之后,去报社,去国外,和朋友办书店,最初我们一直有联系,但到现在,也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廖亚忠是李凌之后新一任的文学社社长,他跟我是同一届,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更多了,在文学上的交流之外,我们还经常在一起聊天,喝酒。我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住在国关后门的骚子营,那时廖亚忠已经在银行工作了,经常来看我和另一位同学小梅。大热的天,他和他的女朋友提着一个大西瓜,来到我们租住的院子门前,大声地喊我的名字,他的普通话还带着一些湖南口音,听起来分外亲切。进门之后,先在水龙头下洗一把脸,然后在我们简陋的房间里畅谈阔论,吃西瓜,喝酒,还学着自己做饭,那时我们都不怎么会做菜,不过买来一堆菜,总能够想办法把它们弄熟,味道自然是不怎么样,但是我们好像也很有乐趣,有时候中午吃了一顿,到了晚上,还要再做一顿,尽管不好吃,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舒海威、陈小龙、郑立民、王利民是一个宿舍的,他们的宿舍离我的宿舍比较近,我经常去他们那里玩,我经常写一些小说与诗歌,也会拿给他们看,有一段时间我似乎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写作状态,几乎每周都会写出一个几万字的“小说”来,于是经常受到他们善意的打击与嘲讽,说我“写得比他们读得都快”,到后来,我都不好意思让他们看了。他们几个人也都写东西,舒海威的诗很有海子的灵气,郑立民的散文则很有恬淡的风格。在谈写作之外,我们有时也会谈谈女生,那时他们都很觊觎我们系的漂亮女生,很苦恼,而我呢,有时也会跟他们谈谈“咱班的女生”,这自然也让他们很是警惕。至今我仍然记得,在那间杂乱的男生宿舍里,放着罗大佑的歌,或者摇滚,或者校园民谣,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或者散坐在床铺上,海阔天空地聊天,那是一段多么值得怀念的日子。多年之后,舒海威回到北京工作,他一打电话,我马上就赶了过去,让他很感慨。而在美国的郑立民,有一年他的父母要去看他,来北京签证,也是我去车站接了他们,安排他们住下。我们因文学而结缘,但是我们的友谊突破了文学的界限,即使多年不见,也是一见如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年代。
我不知道先河文学社是哪一年成立的,但是这个文学社,却为我们学校保留了一小块文化绿洲,尤其在我们这所以外语专业为主的大学,它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色彩缤纷的文学世界和精神家园,在这里,我们聚起了兴趣相近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谈论文学,谈论社会,探讨精神上的出路,可以说,先河文学社是我们大学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对于我个人来说,先河文学社尤其重要,正是在这里,我开始发表自己的小说和诗歌,开始结识喜欢文学的朋友们,我记得每一次《先河》出版后,我都会反复地认真阅读,看自己的作品,朋友的作品,然后是思考,讨论,相互切磋,争吵,而我们也在这样的争论与切磋中逐渐成长。那时候,我已开始在《先河》上发表作品,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而朋友们的夸奖更刺激了我写作的欲望,于是我越写越多,但是《先河》却每年只印一期,有时我甚至想,如果《先河》能多印几期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不切实际的,所以我也只能摩挲着每年只有一期的《先河》,愈发珍重。由于我时常在《先河》与“院刊”上发表作品,在同学中间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常会被人谈起或问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由此受到鼓励,从而更加坚定了对文学的爱好?但是在毕业的时候,我却做了一个让朋友们意外的决定,我决心跨专业报考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而正是这个决定,让我从此走上了一条与文学相关的道路,直到现在,我仍在这条道路上跋涉着。
我毕业之后,刘勇和陆贵兴这一届文学社的负责者,还和我保持着联系,以后的新人,我就不认识了。大约在前年,刘勇约我一起去看望郭小聪老师,在跟郭老师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先河文学社早已不存在了,心中不由得怃然良久。现在听到先河文学社恢复的消息,我感到又是高兴,又是振奋,我希望国关的师弟师妹们,能在这里找到乐趣,找到朋友,找到精神家园,并能做出超越我们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