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晓: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副主任
⊙蓝春: 北京市新英才学校董事长、校长
孙云晓:现代教育需要金钱,但光有金钱堆不出现代的教育。蓝校长,您是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建筑设计师,是成功的企业家,又是痴迷于教育事业的校长。在与您的接触中,我发现您对教育的投入远远超过了对经济的投入,这表明您已经有了深厚的教育情结。我对此感到欣慰,因为我看到了企业家的责任和眼光,也看到了有志者的激情与梦想。我相信很多人与我一样,很好奇您是在您人生的哪个阶段有了教育梦?
蓝春:是我在清华读研的这一阶段。建筑学与美学紧密联系,而传统的应试教育没有传授给我多少美学方面的知识。在清华的五年中,我补上了专业所需的美学知识。到了研究生阶段,我逐步结合自己的经历对基础教育有了比较深入的思考。后来偶遇瑞典的儿童心理学家,他以四合院为例,谈了一个社区对人发展的影响。受他的启发,我开始思考,建筑对人到底有什么影响?
建筑是艺术与科学的结合。当时我对建筑与人的关系没感觉。受儿童心理学家的启发,我拟了一个讨论居住环境对儿童影响的课题。我归纳了北京的五种家庭居住类型:筒子楼,单元楼,四合院等。通过调查发现,不同居住环境里的孩子对家有着不同的认识。于是我把他们在学校的学业、个人品德的表现结合起来,力求找到居住环境对他们成长的影响。虽然我毕业后中断了这个课题的研究,但是在这一时期我对建筑、对人生的认识,对二者之间关系的理解,逐渐积淀成了自己的社会学、心理学方面的认知体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教育思想有了雏形,这一经历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很大的。
孙云晓:这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机缘啊!人是环境的产物,对儿童来说尤其如此。从教育的角度说,环境是一种隐蔽课程,也就是说,环境对人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我相信,您的家庭一定对您有着重大的影响,对吗?
蓝春:父母给我的影响是最深远的。母亲的敬业奉献让我敬佩。参加工作以后,无论是我做建筑师,还是开发商,无意中像我母亲那样恪尽职守,自然地把客户当成上帝,可能是从小受到母亲工作态度和爱心熏染的缘故吧。我父亲是一位政府官员,他每换一个工作岗位,都全身心的投入。正是父母身体力行的影响,让我拥有了很好的人缘和基础,让我终生受益。也就是说,爱心、执著,这两种品德的力量在引领我往前走,并最终走向成功。这两种力量或者说这两种品行对一个人的成长的确是很重要的。
孙云晓:教育研究发现,人的成长一般受到三大因素的影响,第一是遗传,第二是环境,第三是教育。您的经历让我看到了您钟情教育的缘由。良好的家风可能是您最重要的成长环境,父母勤恳敬业的榜样作用,让您懂得了如何做人,而这是教育的灵魂。
蓝春:1985年,我在厦门设计了英才学校。我学的专业是建筑,我做房地产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房地产生意步入轨道后,我发现我设计的那个英才学校没怎么发展。换了五任校长没一个很合适的,我又不懂教育。有一次在与一个教授的沟通中,他无意中说,其实您最合适做校长。因为他们已发现并肯定了我对教育的许多见解和主张。于是我临危受命,直接做了厦门英才学校的校长。我这个教育外行,接手工作后,用我的一套办法治校,学校影响力扩大,生源每年增加300-500个。总结发展顺利的因素,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经常讲的“尊重”:不仅尊重学生父母,尊重老师,而且尊重学生。
孙云晓:您对教育的感悟非常到位。2002年,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2005年---2014年定为“联合国教育为了可持续性发展十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04年8月制定了具体方案。如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联合会主席陶西平先生所说,教育为了可持续性发展,成为新世纪全球的教育目标,教育有了新的功能定位。从某种意义上讲,教育又开始了一场革命性的变革。
“教育为了可持续性发展”的基本理念就是:改变人类生存方式必须从基础做起,通过教育形成人的环境、人口和可持续发展的认识与能力。也就是说,从长远看,最终解决可持续发展问题的最锐利的武器是教育,是培养一代高素质的具有可持续发展思想与能力的公民。“教育为了可持续性发展”是关于价值观的教育,其核心价值就是尊重,尊重他人---包括当代人和后代人,尊重差异性与多样性,尊重环境,尊重我们星球上的资源。这四个“尊重”应当贯穿于全部教育活动之中,使人们形成新的态度和价值观,从而激发新的决策和新的行动,使可持续发展成为一个更利于实现的理想。可以说,没有尊重就没有教育。
您有了尊重的理念,就掌握了教育的金钥匙。但我有个疑问,清华教育对您影响大,传统的应试教育下的基础教育起了什么作用呢?
蓝春:应试教育下的考试只是让您进入一个好的平台,实际上最终的发展要靠自己内在的品质。高考时,我自己也没有什么目标,在清华最深的感觉就是“郁闷”。因为我没有美育基础,学起来很吃力。传统的基础教育,在初高中阶段,缺乏一个职业倾向的培训或者指导,所以学生进入大学读哪个专业,完全是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一个清华的校友说,他那个班的五十多名同学,毕业后,全部都改行了。学生历经高考,千辛万苦考入大学,他所学的专业却并不是他所喜欢的,而国内的高等教育制度又不允许随便转换专业,学生只能硬着头皮学习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至今这一情况仍很普遍。
孙云晓:显然,应试教育会让学生付出高昂的代价,因为应试教育是模式化的教育,是非人性的教育。您虽然幸运地上了清华,但您对基础教育的经历抱有遗憾,看上去很顺,当了班长、学生会主席,但实际上您对那种教育不满意,于是促使您寻求一种改变,希望有一种新的教育出现?
蓝春:毕业以后,我又反思了一下基础教育。一方面,我是应试教育的既得利益者;另一方面,应试教育又存在着很多让我不满意的地方。我毕业有20年了,回头看看同学们的发展,可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发展得很出色的,甚至有些人可能还比不上别的学校毕业出来的人。于是我问,是不是进了清华,就进入了保险箱?是不是我们念书成功,将来就是最成功的?清华校友会的秘书长告诉我,清华大学毕业的孩子,出类拔萃的很少,差的很少,平均情况的多。可是他们中学毕业考试清华时,都是出类拔萃的。清华毕业的学生在职场上并没有人人出类拔萃。那么,到底人的发展和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除了学历,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在求学时期很会考试,但是参加工作以后,不一定表现很出色。因为考试跟做人做事是两码事。考试是挑战自己,自己跟自己比,做事是跟一个群体交往,在与他们之间的竞争或者合作中,完成一个任务。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遇。
孙云晓:在我接触的企业家和教育工作者中,很少有人像您这样痴迷于思考。您为什么超越了您的荣耀,产生出一种反弹的力量,从而让您不断地探索改革。这样的一种力量,来自何处?我感觉您经常处在焦虑当中,今天看看教育不顺眼,明天看看教育又觉得不顺眼。
蓝春:我做厦门英才学校的时候,也有这种焦虑。接收北京力迈学校(现改名为新英才学校)后,我问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你们有什么理想?孩子们的回答有发明家、企业家、科学家等等,我看到了他们的希望;向初三的孩子发问,最后他们懒懒地说,我们的目标是中考;高中的孩子目标就是出国。我在新英才学校曾经举办过一个跟创造能力有关的夏令营,发现小学的孩子创造能力超过了中学的孩子。我就思索,为什么在从小到大的基础教育中,孩子的活力一天天在减退?兴趣也在一天一天的降低?志向在一天天的消失?看看现在的孩子,小的时候活泼可爱,朝气蓬勃,为什么大了就变得萎靡不振,毫无活力了?要弄明白就要想教育、办教育。
孙云晓:这些疑问激发了您对教育的诸多思考,比如您提出的,现在的孩子为什么小的时候富有想象力,大了以后想象力就匮乏了?相关研究表明,年级越高,想象力越差,创造力不足。原因很清楚,年级越高,离着决定命运的考试越近,而模式化的考试必然要求模式化的答案。因此,现行的应试教育摆脱不了,学生就不敢有想象力,只能老老实实背标准答案。这不仅对学生个人成长伤害很大,也成为民族创造力的巨大束缚。
蓝春: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依靠某一个企业很难支撑起来。我从做企业到搞教育,是看到这个社会的发展,需要学校教育出一批真正的栋梁之才。我希望能把我们自己那些好的经验用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传递给后代,让他们不要再走我们走过的弯路,快速地走向成功。我觉得这对社会可能有一定的意义和贡献。这也是我对教育为什么投入那么大精力的原因,是这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促使着我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