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刻骨铭心都与这个生命有关


所有的刻骨铭心都与这个生命有关

胡殷红

记得儿子考大学那年,学业异常繁重,我们彼此的交谈只有在晚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从来是不失时机地询问他的考试成绩,指点他的胜败得失。儿子不是打岔就是一脸的厌烦。如果不是在我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他抢着扯开一个话题,也许每餐晚饭都会成为一个战役。有一次他和我谈NBA。谈空中飞人迈克尔·乔丹,谈乔丹在场上摔一跤的美好姿态。

我不屑一顾。教导儿子:美的不一定是好的。你可以认为乔丹摔个跤都比不摔跤的球员美,这是你审美品味低下决定的,但这肯定不美也不好,就是个失误。儿子愤而离席。

儿子还喜欢谈罗德曼,热衷于他一周一个发式、五颜六色的头发。我说,你现在根本没有是非观,罗德曼这种哗众取宠的人实在不足取。儿子争辩说,虽然他有些行为令人不敢苟同,但他是个称职的球员。他不仅聪明,而且敬业,有很高超的技能。他为什么总能在球还没到的地方等待球的到来?就是因为他场下的努力,早在录像里把对方的手法和习惯分析透了,所以他能魔法般地得球。我怒发冲冠。

依稀记得我是如何气急败坏地往嘴里塞馒头,含糊不清地扯着嗓子说,这不应该是我们谈论的话题,你的脑子里装的应该是学习,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儿子站起身扔下一串让我始料不及的话:妈妈,我从来没把慈祥这两字和你联系起来过,我总觉得这是因为你还年轻。可你在记者这个职业中实在是老了,你的思维僵化,起码知识面不够宽。你居然对世界体坛一无所知,还不允许我关心。儿子狠狠地撞上了自己的房门。

有一阶段,为了防止属狗的儿子总是借故大小便、喝水吃东西、溜到客厅看电视,我假惺惺以为美化环境为由,在所有的在他房门上挂着的“狗铃铛”纹丝未动。定神看去,不知啥时已被胶条粘住。并没有发出声响的“狗铃铛”,却重重地叩击着我这当妈的心。

虽然我们夫妇在此之前就宣布了联合取缔儿子晚饭时间看电视新闻的规定,但我们对自己的行径还是有所认识。有一天我俩晚间装作有应酬,留张便条给他:“抓紧时间吃饭,时间富裕可看一会儿电视。我告诉你,今天下午乔丹的得分在联盟中遥遥领先,妈妈也了解了球迷热爱乔丹的原因啦。”

儿子学着首长批示的款式在自己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圈,在纸条的上端用铅笔“批示”:“妈妈你进步了,在儿子的激励下拓宽了视野,是好妈妈也可以当好记者。我也知道了一个道理,爸爸、妈妈给儿子的压力就是爱。我不轻松。”

看到龙飞凤舞的“批示”,竟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6斤重的小男孩怎么就长成1.8米的男子汉了。

还是在儿子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爸爸出差,我采访聂帅夫人张瑞华妈妈的时间又安排在星期日,没办法只好带着他去采访。整整半天,他都悄悄地在一旁玩,似乎从没在意过我们的谈话。临别,聂力大姐拉着他到聂帅生前的房间,给他讲聂爷爷是如何在那间简朴的卧室里走完他生命最后一段路程的。儿子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一点点表情都没有,平静到让我这当妈的有些尴尬。我不时接过聂力大姐的话茬,直到结束这段革命传统教育,儿子只在临走时冲聂力点了点头而已。

时过三年。他小学毕业时作文得了奖,题目是“难忘妈妈带我去采访”。文章详细地描述了聂帅家里的环境,就连我采访坐的那只沙发扶手上铺的勾花巾破了一个洞,张奶奶穿着一双旧棉鞋都写得非常清楚。还例举了聂帅战争年代的一件事,最后谈到聂帅直至临终睡的那张木板床。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那不动声色的儿子写的。顺嘴调侃说,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是抄的吧!这下他恼了。他从地上蹦到小椅子上,又从小椅子上蹦到床上,可能还嫌自己不够高大,竟又蹦到枕头上,叉起了腰,不停嘴地叫,你是什么记者,你是什么记者!我仰着头看他,他俯下身冲我吼。

之后的三天我们谁都没理谁。第四天晚饭时我主动做了自我批评,儿子哭得很委屈。他说他以前不太知道聂爷爷,跟着我采访后,只要见到电视、报纸、书上有聂爷爷的名字就会注意看。觉得妈妈采访的人是伟大的人物,自己还到过他的家,是很值得荣耀的事。妈妈为采访准备的资料和的聂爷爷的画册也看了多遍,毕业作文就把书上看到的和心里记住的写出来了……

事隔多年,在许多深夜里想念不在身边的儿子,数不清多少次为自己不是个好妈妈而内疚。

在数学运算上,正正得正,负负也得正。在人生中,却未必如此。我的儿子与我们作父母的有太多不同,他在我们的严格管理下读书,他在我们鞭长莫及的异国成长,他在我们望子成龙的期盼中回国。儿子给了我许多意想不到的痛苦和欢乐。可以说,我所经历过的刻骨铭心都与这个生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