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一)
从北京到庐山
王先金 编著
第六章 “反冒进”周恩来检讨再检讨
“大跃进”毛泽东鼓劲又鼓劲
(5)
解散农村公共食堂
朱德主张解散农村公共食堂
1958年夏,“大跃进”运动进入高潮,部分农村为解决劳动力不足的问题,自发地建立了一些公共食堂。这一所谓“新生事物”刚出现,就被上升到解放劳动力,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最有效措施而被大力提倡。这年8月,党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在全国建立农村人民公社。公共食堂作为建立人民公社一项不可或缺的内容,在全国农村迅速推开。
开始时,朱德的热情也是比较高的。但是,在经过调查研究后,他逐渐发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存在不少问题。如瞎指挥风、浮夸风和“共产风”十分盛行。针对这种情况,1958年11月4日,朱德在视察天津大沽化工厂时表示,建立人民公社不能强迫命令,能办到的就办到,一时办不到的可以慢慢来。
1958年10月起,毛泽东也发现“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乱子不少,开始局部纠“左”。
1959年2月,朱德前往广东视察。他在同江门地委负责人谈话时说:“农村办公共食堂,都吃一样的饭菜,像军队一样,这有点生硬。军队都是年轻人,又是作战部队,可以这样办。社员的生活如果长期这样搞下去,就成问题了。”这时,公共食堂办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许多问题还没有充分暴露。 朱德和康克清在农村搞调查
1959年春,农村粮食紧张的问题日渐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广大人民强烈要求解散公共食堂。但中央提出了“争取巩固,坚持自愿,积极办好”方针,使不少地方明知群众对食堂意见很大甚至食堂勉强维持都很困难,也不敢解散食堂。
1959年6月10日,朱德在听取旅大市委负责人汇报时说:“在农村,粮食要分配到各家各户,愿意在农村公共食堂吃饭的,就入食堂;不愿意的,就在家吃。不要强迫命令……”
6月20日,朱德与董必武、林枫三人联名致电中央和毛泽东,反映公共食堂问题。
1959年7月,在庐山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乘专列去庐山的途中,于6月22日在专列上接见了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等人。在谈话中,毛泽东对河南省委领导说:“食堂要坚持下来,又可以坚持下来。我不是要你们的食堂垮,我是希望能够坚持下来。”
在庐山会议上,朱德在发言中讲得最多的是公共食堂问题。7月6日,他在中南组会议上发言:食堂要坚持自愿参加的原则,还要搞经济核算。我们应当让农民致富,而不是让农民致穷。农民富了怕什么?反正成不了富农……食堂自负盈亏,公家总吃亏,办不起来不要硬办,全垮掉不见得是坏事。
7月23日是庐山会议由纠“左”到反右的转折点。这天上午,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长篇讲话,开始对彭德怀进行批判。在讲话中,毛泽东专门讲到公社食堂问题,说食堂是个好东西,无可厚非。他还对朱德说:“总司令,我赞成你的说法,但又跟你有区别。不可不散,不可多散,我是个中间派。”
由于朱德在会上明确表示了不赞成办公共食堂,加之在批判彭德怀的时候,朱德仍肯定彭德怀信的积极一面和优良作风,肯定彭德怀的检讨“态度是好的”,因而被认为对彭德怀的批判“未抓到痒处”。在随后召开的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朱德也被视为右倾而遭到批判,并不得不做了“检讨”。不久,朱德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变成了军委常委,他的“检讨”也被作为党内文件下发。
1960年,朱德故乡行
四川省南充市仪陇县是朱德的桑梓之地,朱德故居就坐落在仪陇县马鞍场西边的琳琅山麓。1960年3月8日,朱德和夫人康克清从重庆乘飞机抵达南充。3月9日,在省、地、县委领导人的陪同下,74岁高龄的朱德乘车回到了阔别52年的故乡,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故乡之行。
下午6时许,朱德一行来到了仪陇县马鞍中学。这时正值学生吃晚饭的时间,他径直走到食堂和寝室去查看,亲切地询问同学们:一个月吃多少粗粮、细粮?零花钱多少?有没有补助?家里能供给吗?现场情景和同学们欲言又止的回答,使朱德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他严肃地对陪同人员说:“娃娃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又苦,费脑子,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使生活补助到位。至于一些支农活动,我看繁重的就不必让孩子们参加了。饭都吃不饱,哪有劲啊!”
晚饭后,朱德召集县委、区委、公社、大队的负责人座谈,重点听取老百姓生产、生活情况。据仪陇县档案馆资料记载,朱德问了20多个问题,都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
3月10日下午,朱德回到了马鞍场西侧的旧居。
他一走进旧居院坝,乡亲们都围了上来。本家弟兄朱代良看到他身上穿着旧军衣、旧皮鞋,惊讶地说:“你当那么大的官,怎么穿这样一身回家呀?”朱德笑着说:“这不是很好吗?穿衣服,不着凉就行。什么官不官的,我是一个老兵。现在国家还穷,可不能讲吃讲穿哟!”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离开仪陇后,没给大家带来好处,反而让你们受了很多苦。”
回到这些幸存的亲友中间,朱德感慨万千。他首先问大家的生活情况,又问生产队养了多少牛,多少猪?有人回答道:“队上只养了二十多头牛,听说您要回来,昨天晚上连夜从食品站拉了六十头猪来做样子。”
朱德听后,点了点头说:“看到你们黄皮寡瘦的样子,我已经明白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人民公社食堂吃不饱饭的情况向他作了详细汇报。朱德听了后,摇了摇头,将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戳了一下,叹息道:“我知道了。公共食堂再这样办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随后,朱德去凭吊了父母的墓地。
3月11日下午,朱德就离开了仪陇。3月14日,朱德离开了南充。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到过生他养他的故土。
朱德回到北京后,于4月2日,致信中共中央、毛泽东:搞生产不能违反客观经济规律,要严格按经济规律办事,要因地制宜,山区不适宜种粮食就种经济作物。
1961年5月9日,朱德上书毛泽东力陈公共食堂弊端。为此后的经济调整及解散公共食堂发挥了任用。
农民找毛泽东告状
1960年农历8月28日,中南海四周静悄悄。新华门前的马路上,一个中等身材身体消瘦,名叫贺凤生的农民径直走来。他对门卫说:
“我要找中共中央办公厅,我要见主席。”
“证件呢?”警卫员礼貌地问。
“他们是不会让你进去的。”身旁一位六十多岁操河南口音的老人说,“俺来了好多天了,俺要见周总理,俺要自留地,俺这回不见周总理不回去了。”老人说完恍惚忧伤。这失望的情绪,犹如一瓢冷水泼在贺凤生的头上。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叫贺晓秋,小时候家境不错,后来父亲和毛泽东参加了韶山地区农民运动,于是,家里的三十多亩地丢了。为了躲避反动势力的追捕,贺晓秋带着老婆孩子流落他乡,开始了艰苦的流浪生活。最使贺晓秋难忘的是,1949年10月1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为此好多天笑得合不拢嘴,向着遥远的北京暗暗祈祷,祝愿他熟悉的那个人福如东海,光照乾坤。不久,毛泽东给他来信了:“晓秋贤弟如见: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来信收到,感谢你的好意。所说各项工作缺点应当改正,如有所见,尚望随时告我……”
凭着这封信,贺凤生终于闯进了新华门,住进了舒适的中央办公厅招待所。夜已很深了,他还在回忆着往事。
那是1960年盛暑的一个下午,他来湖南医学院附属第二门诊部就医。“什么病?”大夫冷冷地问。“巴骨瘤瘫。”贺凤生随口道。“啊,骨髓炎……”医生说出了个洋名字。“有县委的介绍信吗?”“没有。”回答很干脆。“哪一级干部?”“生产队长,今年提拔的。”医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和气地告诉他,这是慢性病,附二医院不收,除非是县团级干部或县级以上单位开的介绍信。
“毛主席的亲戚你们收不收?”贺凤生突然问。医生抬起头,似乎怀疑他神经有些不正常。“真的,我要找你们的科长,毛主席都给我寄钱治病,你们为什么不收我?”说完把一叠信递了上去。其中有一封加盖了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处公章的信,上面用打字机打着:“贺晓秋同志,你给毛主席的信,主席已看过。他送给你三百元钱,作令郎治疗费用,此款已交邮局汇去,请查收……” 公社食堂和幼儿餐厅
“先住下再说!”书记、院长当场决定。要不是凭着和毛主席的这种特殊关系,医院住不进来,中南海更闯不进,社会之大,几个人能有这种特殊关系呢?
到了第8天,一辆黑色小车带着贺凤生经过七八道岗,7点30分钟准时来到中南海毛泽东的会客室。
贺凤生告诉毛泽东,其父今年十月初八在岳阳去世了,当时贺凤生已在长沙治病。
“应该给我拍个电报嘛,起码我可以发个唁电或送个花圈。”毛泽东轻责贺凤生说,“你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没有他们这些人全力相救,毛泽东早就不在人世了。”说着,毛泽东的眼里闪烁着晶亮的泪光。
贺凤生的父亲和毛泽东是表兄弟,青年时代同在韶山长大。
“主席,您晓得乡里现在的情况吗?晓得下面刮‘五风’吗?晓得现在有些干部的作风有多坏吗?”
毛泽东稍稍怔了一下:“好哇,我正需要听这方面的情况。”
“主席,我想请您到我们那里吃几餐钵子饭,吃食堂饿死人啦,食堂不散我不回去了。”
“好一个开头炮,骂娘也可以,讲给我听听。”
“你怕下面有人骂娘吗?真有人呢!”贺凤生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解放以后,共产党派来了土改工作队,贫下中农分到田土,当家做了主。肃反,互助组,初级社,合作化,高级社,一年一个新花样,人民生活好比芝麻开花节节高。”
“不要唱赞歌了。”毛主席笑着说。
“才不呢,但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提出后,情况就变了。”
“大跃进来了,要搞公社化,一家一户的房子,一夜之间全拆了!全住居民点,一两百户连在一起,越大越集体化。小铁锅砸了炼钢铁,小灶拆了积土肥,筷子碗碟全部归公,只允许一个大队开一个食堂,餐餐萝卜菜红烧,还没得饱饭吃呢,结果男子大肚子水肿,路也走不动,女人没崽生,瘦得风都吹得起。”
“饥荒起盗心,总不能睁着眼睛等死,一些人只好跑到集体田里扯萝卜菜吃,被值班的民兵抓到,一根麻绳子吊起来就是半夜。”
秘书来三次催毛主席休息,三个小时过去了。
毛泽东第二次接见贺凤生时说:“上次反映的情况,已经和刘少奇主席、周总理交换了意见,党中央、国务院进行过研究,认为食堂要解散,生产要恢复,浮夸风要制止。”毛泽东鼓励贺凤生说,“感谢你为中央提供了最有价值的情况,那是少奇、恩来和我都捞不到的真实情况呀。给你两个权利,有困难可以找我,真的,社会上像你这样敢讲真话的人太少了。”
毛泽东听六大军区和各省领导的汇报
1960年冬,毛泽东乘火车前往杭州途中,把六个大军区的书记及有关的省委书记们叫到专列上,和他们研究有关农村工作的问题。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是其中之一。
汇报中涉及到“公共食堂”问题。当时上上下下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办公共食堂有利于集体出工,可以节省粮食,节约柴草……总之好处很多;另一种意见却认为,“公共食堂”存在的问题太多,弊大于利,根本不适合农村目前的实际情况,必须加以解决。
在这趟专列上,拥护办公共食堂的是多数。江渭清一直没有说话,不久前他到农村调查,发现了很多问题,但面对毛泽东说还是不说?他一直在琢磨。最后,他认为应该在毛泽东面前说真话。
在郑州会议召开前,毛泽东跑了不少地方搞调查研究。在上海,他把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等人找去,专题研究人民公社的所有制问题。
毛泽东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有人说我们,所有制这个大前提,既搞大了,又搞快了。现在我们要对这个问题作出研究,要找到理论根据。柯老(柯庆施)、曾希圣、江渭清你们三个人,分头去搞调查,把调查情况向我汇报。”
江渭清和陈光带了两个秘书很快到了武进县,找了一个有特点的大队,蹲了一个星期,然后风尘仆仆地返回上海汇报。
一见面,毛泽东就说:“你们回来了好,我就等着你们的情况呢!”
曾希圣汇报完,毛泽东说:“渭清,你呢?”
江渭清赶忙回答:“我和陈光到了武进,在一个村呆了几天,有个支部书记给了我很大启发。”
“这个支部书记讲了什么?”
“他说,今天人民公社搞得这么大,出现了浮夸风,主要原因是三个误解。”
“哪三个误解?”
“第一,我们把社会主义误认为是共产主义;第二,我们把现在的集体所有制,误解为全民所有制;第三,我们把社会主义的按劳分配,误解为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
听到这里,毛泽东放下手中的钢笔,对在座的人说:“这个支部书记有马列主义呀!”
江渭清又把农村支部书记大队长们的意见,进行了简要的概括,现在的问题是三个不相适应,这三个不相适应是因为前面三个误解造成的。
“说说这三个不相适应?”毛泽东说。
“首先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不相适应。公社所有的,不是机械化的生产力,而是耕牛的生产力;第二,是现阶段人们的觉悟水平与生产关系不相适应,农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适应不了一大二公的生产关系;第三,我们干部的管理水平,与家业大生产不相适应。这个问题很明显,农村干部的管理水平,从互助组、合作社,一下子过渡到人民公社,怎么能适应得了?”
“好,我们很快就开会,是要解决这些实际问题。”
不久,中共中央在郑州召开了第二次郑州会议,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他指出:公社在1958年秋成立之后,刮起一阵“共产风”。主要内容有三条,一是贫富拉平;二是积累太多,义务劳动太多;三是“共”各种产。
听了毛泽东在郑州会议上的讲话,江渭清很受感动,看来毛泽东并非听不进不同的意见。
专列在前进,江渭清听着车轮声在沉思。毛泽东点他的名了:“渭清,他们都发表意见,惟独你不发表意见,这是什么道理?”
毛泽东见他面有难色,说:“发!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你发!”
江渭清说:“不少同志认为办公共食堂怎么好,怎么好,我了解到的情况却是怎么不好、怎么不好。”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说:“那你就讲怎么不好嘛。”
江渭清说:“公共食堂,半年吃了一年粮,我们国家吃不起啊!你老人家说,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全劳力吃干,半劳力吃稀,是因为粮食不够,现在食堂半年吃了一年的粮。”
毛泽东认真听着,竖起一个指头,操着湖南普通话说:“这是一,二呢?”
江渭清见毛泽东如此,进一步放开讲:“猪为什么少了?鸡为什么没有了?公共食堂不可能养那么多的猪,为如果一家一户一口猪,那就是三亿口猪。现在你老人家带头不吃猪肉,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猪肉,这成什么体统?”
毛泽东竖起他的中指,问:“这是二,那么三呢?”
江渭清深感痛心地说:“主席,办公共食堂的损失,是很难计算的。食堂里的碗天天打,筷子天天丢,这还小。你再到公路上看看,树都砍得差不多了,都用来烧饭。原来一家一户做饭,小孩去搂一搂,弄点树叶子、烂柴草,就可以了,现在都给你烧木柴,毁了多少木材啊!”
毛泽东竖起无名指,对周恩来总理说:“总理,他说得有道理啊!”
周恩来点点头,表示赞同。
毛泽东侧过身,对江渭清说:“你江渭清说食堂不好,不能办,你就马上解散嘛!”
江渭清说:“主席,马上解散还不行,群众没有锅,碗筷也要准备。”
“你说要多久?”
“要三个月。”
1960年初,李先念几次向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写报告,汇报全国粮食危机状况,提出解决意见。他的报告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
其后的一天,毛泽东约李先念到住处谈工作。李先念来到中南海丰泽园时,毛泽东正靠在床上看书。毛泽东笑着对李先念说:“杞国人来了,请坐下。”言下之意,李先念关于粮食问题的报告是杞人忧天。毛泽东接着说:“你是怎么搞的,报纸上讲形势大好,你老是泼冷水,讲什么都不好,你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杞人忧天的故事?你可不要学杞国人啊!”
李先念说:“我知道杞人忧天的故事。我不是像杞国人那样忧天塌下来,我是担心全国几亿人吃不上饭呀!主席你不担心吗?你不要听报纸上吹的那一套,形势不是大好,也不是小好,是一点都不好,老百姓在挨饿,已经饿死了不少人。有些省说粮食大丰收,另一方面向我写报告要救济粮。”
毛泽东听了李先念这些话,感到吃惊。通过这次谈话,毛泽东了解到全国粮食购销的实际情况,接着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听取汇报,讨论应对粮食危机。
1961年1月,中共中央接连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和八届九中全会。在会上,毛泽东号召全党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一切从实际出发。他说:“1961年成为一个调查年,搞个实事求是的一年。”
于是就有了刘少奇到湖南、周恩来到河北、朱德到四川、邓小平和彭真到北京郊区的调查。也有了他们反映回来的“食堂有五不好,即社员吃不够标准、浪费劳动力、浪费时间、吃饭不方便、一年到头吃糊涂面。”(朱德语)
周恩来解散公共食堂 周恩来视察广东新会农村
周恩来来到了河北的伯延村实地调查,重点是食堂、供给制和包工包产。此前,周恩来早已派出了他的“先头部队”总理办公室副主任许明率领一个工作组到伯延村调查,事先得知了伯延村的一些情况。
这一次,邓颖超也带病和周恩来一同下去,摄影记者杜修贤也随同采访。
5月3日,周恩来一行来到河北武安县的一个公社,住在部队的营房里,早晚回营房吃饭,中午就在视察的伯延村就餐。
伯延村是个公社,有十多个自然村,人口2700人,办公共食堂比较早。现在,受灾面积大,饥荒严重。
周恩来在伯延调查了四天,先后召集了大小队干部、社员群众、农机站和修厂的人开会七次,广泛听取群众的意见。
在会上,周恩来说:“食堂是上面叫办的,下面报告说好,我们没有调查,就相信了,现在调查了一下,不好。不好咱们就不办!”周恩来的话,一下子解除了大家的拘谨,气氛活跃了起来。结果到会的12名群众有10名敞开喉咙反对办食堂。
到武安的第一天中午,周恩来就提出到食堂就餐,食堂的人赶快叫社员们先打饭吃。等周恩来一行就餐时,不见一个社员的影子。他见桌上为他备了猪肉和鸡蛋,就奇怪地问:“平时你们也吃这么好吗?”食堂的人支支唔唔说:“是的,是的。”
周恩来笑着说:“那你们比我们在北京生活还好啊!不过,今天,我不能吃。苏联逼债,我立了规矩,不吃鸡蛋,不吃猪肉。给村里的病号吃吧,他们比我需要。”
一碗肉和一盘炒鸡蛋被总理让工作人员端走了。
过了一天,周恩来又悄悄来到另一个村的食堂,但还是去晚了,社员们已经吃完饭回家了。炊事员一见总理来了,措手不及,连忙盖锅盖,说没有吃的东西了。随同的公社干部就叫总理回公社吃。
周恩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大锅前,揭开锅盖,见里面还有些玉米糊糊,二话不说,拿碗就盛。这是周恩来来农村吃到的真正食堂饭。玉米糊糊下肚了,周恩来心里对食堂的情况也清楚了一半。
周恩来又一次召集社员开会,这次人多,黑压压挤了一大房子。周恩来坐在会场的主席台上。和上次一样,一开始群众不敢讲话。周恩来见一个农民蹲在他身边,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说话?”别人回答说叫“二廷”。
二廷见总理问,弹簧似地猛地跳起身来,直着脖子问:“总理,你叫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啦。”周恩来认真地说。
“要说真话,”二廷狠狠地咽了口吐沫,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刚才说的食堂好,全是假话。食堂好,食堂吃不饱。”
周恩来立即直起身子,神情异常认真:“为什么吃不饱?”
“总理你算算,一共几两指标?司务长、炊事员多吃一点,他们的老婆孩子爹娘老子再多吃一点,干部多吃一点,到我们社员嘴里的才有三四两,能吃饱吗?”二廷的话拉开了闸门,大家七嘴八舌诉说着食堂的苦衷,有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周恩来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这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还要难受啊。“乡亲们,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这个总理没有当好,让大家挨饿了。食堂办不好,就不办。”
二廷不相信地问:“不是糊弄我们?”
“不是!”周恩来斩钉截铁地回答。
在伯延的几天里,周恩来总是想方设法一个人悄悄溜出大家的视线,独自去串门。
周恩来在和一位老农谈话:“你多大岁数了?”
老农答:“65岁啦,老了,不中用了。”
“属什么?”
“鸡。”
“比我大一岁。我属狗。也老了,不中用了!你留过辫子吗?”
“留过。”
“我也留过,还挺长的。”
“甚?总理也留过辫子?”
“总理也不是生下来就是总理。那时谁不留?不留还不漂亮呢!”
“嘿嘿……”两位老人都乐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入食堂?”家常一拉,周恩来马上切入正题。
都是留过辫子的人,老农徒生亲切,说话也多了:“食堂吃饭不对胃口,自己做饭方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了,粮食还在家里搁着,飞不了。食堂吃饭不吃白不吃,谁也不省着点。那年头收成好,食堂糟蹋了多少粮食?这不,遭报应了不?”
5月6日,周恩来临离开伯延的时候,他又召集社员开会,他亲口告诉大家一个决定:伯延村解散食堂,并通知食堂做好给社员发口粮的准备,到10日要基本将农民生活安顿妥当。当时满满一院子群众,一听总理下命令啦,那高兴劲就甭提了。
凌晨三点,周恩来给远在上海的毛泽东挂通了电话。电话内容较长,简单归纳为四点:一、食堂问题,社员愿意回家做饭。我已经搞了解散食堂的试点。二、社员不赞成供给制。三、群众要求恢复评工记分,我认为这个办法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农民的积极性。四、邯郸地区旱灾严重。
大势所趋,毛泽东让步了,把陈云请出来搞经济工作。陈云上来,首要任务是“退”。经济已经面临严重困难,不退无望,不退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