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系列散文之五
小 妹
田德邦
小妹刚刚出世时，我已经会走路了，但是对家里添了人口还是一无所知。晚上睡觉时，母亲那摸样分明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她躺在被子里，指着自己怀里笑着对我说：“嘿，你看看，我怀里是谁呀？”我立刻爬到母亲身边。母亲说：“你又有一个妹妹了！”我掀开被子望去，看到小妹粉嘟嘟的脸，粉嘟嘟的小手，好可爱的！那时，一张大床，要睡好几个人。在记忆里，我和小妹总是挤在一张床上。其实，在我和小妹中间，还有一个大妹。大妹叫大焕，小妹叫小焕。大妹在我刚能把话说完整之后，就去世了。懵懵懂懂地成长的日子，是在小妹的伴随中度过的。
那年月，早晨一起床，父母亲、哥哥姐姐都要急匆匆地奔赴田间劳动。天气冷时，他们会三下两下地把我们弄起床，嘱咐玩耍时不要靠近河边、沟边。我们就听话地在家里玩，有时，父母亲不放心，会把我们锁在家里。那个年代，农村那些很小的孩子没人照料，大都是这样关在家里。天气暖和了，也会早早地把我们叫起来，同样嘱咐我们不要靠近水源。母亲嘱咐我们时，总是会讲起水缸里也曾经淹死小孩的事情。但是，稍大一些，我们的活动不会局限在家里，而是喜欢到屋后捉蜻蜓、捉蝴蝶，到田野里采野花。多数时候，小妹会很快乐。但有时就是喜欢哭，这让我很烦恼。一会说饿，一会说要母亲。这时，我通常会背着她，一路朝田野里走，告诉她去找母亲。我知道，母亲劳动的时候去找她，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总是以找不到母亲为由，在田埂上白白兜一圈。小妹达不到目的，会哭得更厉害。我在束手无策时会恼羞成怒，把小妹推在地上打她的手，踢她的脚。
小妹到了三、四岁的时候，变得很淘气，也很胆大。夏天的晚上，门前的小河里极其热闹。小孩们跟着大人在河里洗澡、戏耍。满河里都是人，一些小孩便在岸边的浅水处从狗爬式开始学游泳。小妹还没开始学习游泳哩，看到这场面，竟然跃跃欲试，趁人不备，“扑通”一下就跳到深水里，让那么多的人吓了一跳。父亲赶紧从河里将她捞起，她还若无其事。
小妹口齿伶俐，大人小孩都喜欢逗他。平时，她总喜欢学大人的模样，模仿大人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给大家带来许多的乐趣。和她在一起，我也感到很快乐。
那天中午，天气很热。父母亲在家里的地上铺了塑料休息，小妹和我一起在旁边睡下。睡了一会，我才发现小妹没在身边。出去一看，她正同隔壁的小伙伴从我们家嗮在帘子上的酱缸里偷偷地抓里面正在腌制的牛瓜哩。许是隔壁的一位大孩子指使的，我看到她们那暗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打了小妹一巴掌。就自顾自继续睡觉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到河岸上人声喧闹。有人到我家报信，告诉我们，小妹淹死了。我母亲连打几个趔趄，连路都不会走了，我父亲飞奔过去，紧紧地抱着小妹，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因为酱缸里的牛瓜，吃过之后，她和邻家的小伙伴一同去河里洗手，不小心滑到河里的时候，邻家小孩竟然不知道呼救大人，只是找一根小棒子去救她，可是这样又哪里救得了！
小妹死时，还没达到上小学的年龄。没有任何人来承担责任，而我一直都在进行深深的自责。
现在，如果说有什么可以稍许抚慰心灵深处的愧疚，我想，对于我来说，唯一剩下的只有文字了。四十多年前，小妹就那样随一汪清水去了，从此不再有人叫我亲哥哥。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了的小妹甚至连挂在人们嘴边的时候都极少有过。小妹，现在哥哥用文字将你从他自己的内心深处打捞起，想温暖一下你的名字，擦拭一下他自己伤痛的内心。
这是他有生以来为你所写的唯一一篇文字，虽然粗略，却密布着四十多年前没有流完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