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兵变的悬疑》


                   文/ 阿忆

  历史教科书的最大弊端,是盖棺定论,不留任何悬疑。
  比如,发生在1912年2月的北方兵变,说袁世凯策动它,以求在北京就任总统,这当然是一种可能,但其自发萌动,被袁世凯利用,获得在北京就任总统的机会,这也不是不可能。遗憾的是,历史教科书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以臆断填塞未知空间,把前者强行做成了定论。
  教科书有意忽略和模糊了这样几个事实——
  一是袁世凯果真南任,北方会不会动乱。这是一个关键问题。那时,清帝逊位仅半月,皇族盘根错节,仍有军政力量,近卫军统帅冯国璋举棋不定,不知道偏向谁好,在日俄策动下,东北皇族在动摇,蒙古各盟在剧烈摇摆,可谓内讧外患,险象环生。所以,北京外交团判断,一旦袁世凯南下,北方变端立见,南北皆危。过去常言,孙文要袁世凯定都南京,是一种政治智谋,但这种党派智谋,是否考虑到国家利益?
  二是对临时约法,孙文的实用主义态度,说明了什么。了解这个问题,对袁孙非黑即白的认知,会松动一些。起先,宋教仁起草临时约法,为的是限制孙文独裁,孙文竭力反对,约法被搁置。等到袁世凯接任临时总统,孙文原封不动,匆忙颁布约法,并请南京就范。这至少可以看出,袁孙之间,是强人斗法,袁世凯的对手也喜欢独裁。
  三是袁世凯是篡夺革命果实,还是革命元勋,弄清这问题,会理解孙文何以让位,而且表现得那样心悦诚服。当然,孙文心悦诚服,全部被教科书剔除。事实上,袁世凯在武昌起义第10天,即向清朝提出6条主张,其中前4条——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宽容起义军,解除党禁——正是革命目的,这是他允诺履任的先决条件。而孙文,辛亥革命干了1个月,他才在美国科罗拉多州读报获悉此事,等他绕道英国回上海,已是圣诞节,距中华民国元年还有5天。在早先的史料中,袁世凯作为革命元勋的形象,即使在他因为做皇帝而众叛亲离之后,仍很清晰。但在后来的史书中,这些描述,被完全颠覆了。
  四是兵变造成的损失惨重,袁世凯会不会核算成本,只为不去南京,下这么大的血本。兵变由北京蔓延保定天津,远至山东、山西、河南,无数机构和名店被严重损毁,核算成白银,北京损失900万两,保定损失700万两,天津损失12120万两。在袁世凯的账本里,这笔投资,是否划算,其实,不如亲命大军,直接布控南京。
有忽略,必有强化,袁世凯策动兵变的推测,虽然证据不充分,但一一采信,而所有反证,一一屏弃。唐绍仪回忆,兵变后,南方迎袁专员蔡元培催其访袁,他坐在袁世凯门侧,曹锟戎装而进,报告说,“昨夜奉大总统密令,兵变之事,已办到”,被袁世凯轰了出去。这是袁世凯策划兵变说的出处,可想想看,如此军机大事,曹锟那样的将军,进门不顾外人在,轻泄天机,岂不是一级脑残!而袁世凯的侍卫陶树德回忆,当时袁世凯在外交大楼办公,突闻兵变,传梁保森打电话给曹锟,又梁保森在前门吃春酒,很急躁,玻璃被击破数处,仍不肯下楼,内卫傅国宝强掖着他,放进地窖,不久,曹锟伏地请罪。陶树德认为,兵变与袁世凯无关,只是减饷和传言袁世凯南下会解散北洋军的激烈反应。但是,类似证言,均被忽略。
  我不是在夯实袁世凯与北方兵变无关,只是说,这同样是一种可能。历史教科书,不应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写成定论,锻造臆断武断的风气,相反,应该坦然留置悬疑,培养客观冷静的科学精神。
  一部历史教科书,如果尽是定论而没有疑案,一定是伪劣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