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喜欢看戏,但在农村看戏的机会很少,别说名角,就是看个土戏班也不容易。真正使我能过把戏瘾的,是考上济宁中学之后。
学校东南不远处,是济宁著名的土山商业区,类似于旧北京的天桥,是说书、唱戏、拉洋片以及各类杂耍、杂货的聚集之地。当时,这里有两个规模较大的戏园子:一个叫逢春,另一个叫四海春。有不少山东梆子和河南豫剧的名演员,都在这里演出过。那时票价很低,一、两毛钱,每逢节假日,我把平时省下来的零花钱,大部份用在看戏上。我在这里曾看过窦朝荣的<<两狼山>>、马金兰的《提寇》、马金凤的<<穆桂英挂帅>>等。名角名戏,使我痴迷如醉,杨继业碰碑殉国之悲壮,寇莱公巧断潘杨之机智,穆桂英五十挂帅之豪情,都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中,最使我历久难忘的是这样一段往事。当时我们家乡有两位著名的山东梆子女演员,姚月芝和姚月苓,是一对同胞姐妹,乡亲们亲切地称她们为姚大妮和姚二妮。在剧团挑大梁的是姚月芝,她个头不高,扮相秀丽,唱腔清脆甜美,吐字真切,即令你坐在最后排,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其妹姚月苓,长得比她姐高,也胖一些,是团里著名花旦演员。遗憾的是,上初中之前,我只知道她们的名字和简要情况,从没有看过她们的戏。在我考取济宁中学的那年秋天,也不知是何原因,她们竟率团到我们村演出了几天,轰动一时,盛况空前,据说几乎每家都住满了从远处来看戏的亲戚。可惜我那时求学在外,错过良机。
第二年暑假,我放假回家,听说姚月芝在离我们村十多里路的司马集演出,欣喜若狂,当晚就和村里的几位年青人一起赶去看戏。戏台在一个有围墙的大院子里,快开演了,台前巳挤满了人,可门口排队买票的仍黑压压一片。看阵式,再排队买票巳来不及了,得赶快想办法。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位远房的表叔,姓焦,乳名叫会缠(他小时候特别淘气,会缠人,因而得名),听说他如今在这个村里当干部,说话算数。于是我们便急匆匆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他二话没说,大手一挥:“跟我来!”在门口跟查票人咬了咬耳朵,就放我们进去了。
演出的剧目是《麻风女》,主演是姚月芝,一出场就是满堂彩。她以婉转动人的唱腔和精湛的演技,把麻风女曲折感人爱情故事,演绎得惟妙惟肖,使我们从中得到莫大的艺术享受。
开学之后,大约过了两个多月,一天中午,我到土山买东西,在街口拐角处,看到有个两个戴草帽的人,一高一低地在贴海报,醒目的标题是:著名演员姚月芝来济宁演出。“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贴海报的那位高个子扭回头看了看我:“啊,成年!”我仔细瞅了瞅他:“啊,表叔!”二人握手,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我带他到附近的一个茶馆,买了壶茶,边喝边聊。自从姚月芝到他们村演出之后,他被迷得晕头转向,干部不当了,家也不要了,姚家戏班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像甩不掉的尾巴。他的这一行动感动了姚月芝,便破例把他收留下来。他不会唱戏,就干些看门、贴海报之类的杂活。听了他的介绍,我半开玩笑地说:“表叔,难怪人家都叫你‘会缠’,缠来缠去,你又和姚月芝缠到一起了”。他严肃地瞪了我一眼:“别胡说,我只是迷上了人家的戏,不准往歪里斜里想。再说啦,人家是名角,哪能看得上咱土包子”。我问他:“你在剧团待遇咋样?”他说:“什么待遇不待遇,有饭吃、有戏看就行!”我从小就有戏迷之称,但同这位表叔比较起来,水平实在相差太远。
当天晚上,他请我去看了姚月芝的《对花枪》,看完戏又在夜色中把我送到校门口。从此便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