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拉法耶特
一个英雄，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历史的发展？
——本文题记
二百一十三年前（1792年）的六月二十九日，我想巴黎应该是一个雨天。在细雨中，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孤独地等候在广场上，等候着检阅一支他认为能够结束激进革命、恢复宪政秩序的军队。雨，一直下，人，心情沉重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可是，他过去的那些忠诚的部下，那些宣誓要效忠他、效忠宪法的军人，只到来三十多个。那支他曾倾注大量心血，他引为宪政秩序唯一希望的军队，没有到来。雨，一直下。他流泪了吗？是壮志难酬的悲伤，还是无力回天的感叹？
这个孤独的将军，就是拉法耶特，两个世界的英雄、两场革命的元勋，一个既浸透道德理想又抱有罕见现实才能的人，一个既热诚追求民众权利又警惕多数人暴政的政治家，一个在狂乱人众中独抱清醒、幻想力挽狂澜而又无能为力的悲剧人物。
7月14日，是二百一十六年前那场革命的纪念日。那场革命，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前进方向，从此以后，人类开始有勇气去建立一个公道的、合乎理性的新世界。正如revolution一词在此前后含义的变化，在此之前，revolution指的是恢复原有的正当政治秩序，如光荣革命的含义；在此之后，revolution宣示的是建立一种标志新时代的政治与社会制度。这个新时代的政治与社会制度，我们称之为宪政民主制度。今天的我们懂得，这种制度要能获得成功，就必须在个人权利与整体目标之间取得妥善的平衡。平衡二者的良好工具，就是制定体现人权的宪法，并建立起以宪法为中心的法律体系和法律秩序。
在这场革命的纪念日里，我想念着拉法耶特，想念着这位在当时条件下就对宪政制度有惊人正确认识、并以超越同时代人的智慧与勇气去追求宪政实现的英雄。
拉法耶特出身于法国名门，是侯爵，却是一个热爱自由、追求民众权利的贵族，是他那个阶级中的异类。1777年4月，年仅20岁的拉法耶特，告别新婚不久的娇妻，抛弃宫廷中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自己出钱装备了一艘舰只“胜利号”，来到当时欧洲人心目中的蛮荒之地——美洲，参与殖民地人民追求自由和独立的战争。年轻的侯爵成为华盛顿的副官，为美国革命历经千辛万苦。特别成功的是，他说服法国国王，派遣声名赫赫的罗尚博将军率领法国志愿军，去帮助美国人赢得战争。华盛顿写给拉法耶特的信中充满感激之情：“您对自由事业的无限热心，您对这新生世界的深情厚谊，您在美国及返法后为合众国所作的不懈努力，您对美国人民无微不至的关心，以及您对我要求严格而又始终如一的友谊，已经把我最初见到你的感觉——尊敬和喜欢，转变为完完全全的热爱和感激…”。
回国以后，承接着美国革命的热情，感受着祖国民众的痛苦，拉法耶特积极推动三级会议的召开，宣扬人的权利，并最终热烈投身到大革命中去。
大革命是由一系列的小革命组成的。1789年5月5日在凡尔赛开幕的贵族、教士和平民的三级会议，是大革命的导火索。在三级会议会场，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发动了第一场革命。本来，国王召开三级会议，是为了解决财政困难，获得向第三等级征税的权力；而第三等级参与这个会议，是要求国王改革政治、保障人权。为了操纵三级会议，国王千方百计地要求三个等级分开开会，试图在三个等级之间制造纷争。第三等级的会议代表们没有让国王得逞，他们做出了两项重大决定：首先是将三级会议改造成国民议会，6月17日在西哀耶斯的倡议下，第三等级单独组成国民议会，宣称人数众多的唯一拥有合法权利的第三等级是法兰西的代表人，同时邀请贵族和教士的代表加入；其次是把三级会议改造成制宪会议，6月20日国民议会的代表在网球场庄严宣誓，非待产生法兰西宪法，决不解散。三级会议发生了分裂，不能成为一个整体，法兰西也发生了分裂。要对抗王权，要建设一个新的法兰西，必须弥合这种分裂。6月22日，教士代表中的大多数加入了国民议会，人们期待着贵族代表的行动。这时候，我们的英雄出现了。6月26日，拉法耶特率47名贵族代表加入了国民议会，弥合了法兰西的分裂，形成全体法国人的意志与国王的私利对立的局面。国王被迫答应，由全体三级会议成员组成国民议会，讨论制定宪法。在这第一场革命中，具有坚强意志的第三等级代表获得了胜利，以拉法耶特为首的那些能够抛弃本阶级利益的贵族和教士代表，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二场革命是在会场外进行的。7月12日下午，巴黎人民自发组织起来，反对国王罢免改革派大臣，攻击宫廷的军队。在军队多数官兵的同情下，革命气氛越来越浓烈。特别是7月14日攻陷巴士底狱，将会场外的这场革命推向一个高峰。为了约束越来越激忿的巴黎群众，将人民自发的革命热情引入秩序的轨道，国民议会派出以拉法耶特和巴伊为首的代表团去巴黎。在巴黎群众的热烈拥护下下，巴伊被任命为巴黎市长，拉法耶特被任命为国民自卫军总司令。国民自卫军是人民的武装，在拉法耶特的领导下，开始有了组织，穿上了军装，学会了遵守纪律、尊重秩序和遵守法纪，成为保卫革命、恢复秩序的有效力量。从此，会场内的精神革命（制宪）和会场外的物质革命（政权和武装），融合在一起。拉法耶特为这两场革命的融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要确保人权的胜利和新秩序的建立，还需要第三场革命，以处理的国王的问题。1789年的10月初，王室向凡尔赛集结军队，人们谣传要发生反革命政变，国王要出走，议会要被解散。10月5日，面粉的缺乏成了再一次暴动的信号，妇女成了暴动的发起者。民众、国民自卫军、法兰西禁卫军跟她们一起去攻击凡尔赛。拉法耶特起先试图劝阻暴动的人群，他对群众演讲了七个小时，但是他的毅力、他的声望，未能战胜群众的坚强意志，群众不再听他的，坚持向凡尔斯出发。拉法耶特感到有责任领导群众，以便维持起码的秩序，正如当初他有责任投入到为群众争取权利的斗争中去一样。他在获得市政厅批准出发的命令后，率领国民自卫军于当晚赶到凡尔赛，平定小规模骚乱。借助拉法耶特的行动、巴黎国民自卫军的良好精神和纪律，凡尔赛秩序完全恢复，各处归于平静。10月6日上午，巴黎来的人群与凡尔赛王宫禁卫军又发生冲突，宫堡陷入极度混乱和危急中。拉法耶特听到王宫被袭击的消息后，立即骑马赶到出事地点。他冲到人群中，率领自卫军战士驱散了攻击人群，救出了国王的禁卫军。他还鼓励国王和王后来到阳台上，向乱哄哄的群众致意表示和解。为了平息民愤并重新唤起他们的热情，拉法耶特恭敬地亲吻王后的手，群众报以热烈的欢呼。拉法耶特还把自己的三色帽，戴到一名禁卫军战士的帽子上，并当着群众的面拥抱了他。群众高呼“国王万岁”“王后万岁”“禁卫军万岁”。国王一家在军队和禁卫军的护送下，与国民议会代表一起，从凡尔赛动身到巴黎去，到革命的首都去，置身于人民中间。至此，宫廷的旧体系受到摧毁，第三场革命完成了。王室、国民议会与革命群众，在拉法耶特等人的努力下达成了和解，首都人心安定。拉法耶特领导的素质优良的国民自卫军，遵守纪律和服从的习惯日益加强，市政机构也已摆脱了初成立时的混乱状态，开始树立威望。至此，革命的结果似乎一切都美好。
1790年7月14日，是国民解放周年纪念日，法国人在练兵场举行全国的结盟大会，将这种美好的感觉推向顶峰。八十三个郡的代表、国民议会代表、巴黎的国民自卫军和国王一起，向宪法宣誓。拉法耶特在这一天被任命为全国国民自卫军总司令，第一个进行公民宣誓，以他自己的名义、以军队和结盟军的名义高声说：“我们宣誓，永远忠于国民，忠于法律，忠于国王；尽力维护国民议会制定并经国王同意的宪法；并以永不分离的友爱同全体法国人民团结在一起。”顿时，礼炮声，经久不息的“国民万岁，国王万岁”的欢呼声和音乐声响成一片。这时，人民相信国君的诚意，君主相信人民的拥戴。
如果法国革命就此结束，那么法国接下来就可以踏踏实实地从事建设，之后种种的的荒谬和恐怖就不会再发生。可惜，社会的进步往往都是矫枉过正的结果，似乎没有暴力和流血，谁也不能明白正确的道路到底何在。至此为止，拉法耶特仍是受群众拥戴的英雄；在此之后，为了维护宪政秩序，制止过激行为，拉法耶特逐渐成了一个孤独的英雄，徒劳地想在激进氛围中注入清醒剂，在狂热人群中引入秩序。拉法耶特这一派人，注定要同时与左和右两派进行斗争，反对前者的狂热，反对后者的反动，他们孤独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
由于外国势力军事入侵的威胁，由于国王在1791年6月的逃跑，巴黎群众日趋激进。一部分人提出请愿书，鼓动群众，要求撤换国王，否认议会权限，声称最高主权属于国民。请愿书于7月17日送到练兵场的祖国祭坛，无数人来此签名。国民议会要求市政府维持治安，拉法耶特领军驱散了人群，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就在当天，人数更多、更为坚决地群众再次涌来，雅各宾派的丹东等人对群众发表长篇演说。群众骚乱开始了，两名残废者被作为密探而杀，暴动变得可怕。拉法耶特又一次奉命率领国民自卫军，来到练兵场维护秩序。群众不肯解散，并用石块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下令朝天开枪，群众毫不畏惧，继续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看到暴动者这样顽强，又下令开枪，这一次是真的杀伤性射击，群众惊慌逃散，会场留下很多尸体。骚动停止了，秩序恢复了，可是人民流血了。群众不能原谅拉法耶特，革命的英雄开始逐渐被日趋激进的人民所抛弃。
1791年8月5日，法国革命的结晶——宪法，得以通过。国王路易十六重新掌政，批准了宪法。为了促成全国的和解，并稳固宪政秩序，拉法耶特提议并使议会决定，对因国王出走或因有关革命事件而被控告的人实行大赦。但是，趋向革命的人心，却并没有随着9月29日国民议会的闭幕而平息。特别是，本届国民议会的代表机械地遵循卢梭的教导，规定参与制宪的议员，不能执行宪法，就像那些古代立法者一样，一旦立法成功就功成身退、去国远行。本届议会的代表不能参加下届议会，革命的领导权不交给那些从事革命的人，而新的议会根本不想巩固制宪议会的事业，所以应当结束的革命又重新开始了。
1792年6月20日，巴黎下层民众发动起义，起义者手执长矛，涌向议会，在激烈的非法行动中呈递请愿书。有三万人在议会内列队游行，然后大批群众涌入王宫，污辱国王。革命的激进程度日益加剧。
这时候拉法耶特已辞去了国民自卫军司令一职，从1792年4月开始，指挥法国中路军负责边境防御，迎接奥地利的入侵。为了保卫合法君主政体，恢复宪政秩序，我们的英雄作了最后的努力。他把自己指挥的军队交给自己的司令部，动身前往巴黎，于6月28日出人意外地来到议会，以个人及其军队的名义要求惩办6月20日的阴谋暴乱，解散领导者雅各宾派。在激进气氛控制下的议会，只准许拉法耶特参加会议，不同意他所请的要求。
于是，拉法耶特去联系长期忠诚于他的国民自卫军，希望借助国民自卫军和近卫军来查封俱乐部，解散雅各宾派，恢复法律赋予路易十六的一切权力，恢复宪法。这样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那些本该拥护拉法耶特的军队，没有按他的要求集结到他周围，他试图维护宪法、恢复秩序的企图至此已成为泡影。我们的英雄成了悲剧人物，原来帮助的那些人都舍弃了他，他当时仅有的一点威望和影响也已失掉。人们在报纸上控诉他，在议会中谴责他。拉法耶特只能满怀忧虑和悲痛，回到自己的军队中去。
1792年8月10日起义者攻打王宫，肆意屠杀，在王宫中做出种种过火行动。这次起义废黜了国王，也脱离了议会的领导，而是由下层民众组成的公社控制了一切。巴黎陷入革命加速和暴力循环之中不能自拔，法国从此开始了革命的独裁和专权时期，下层阶级释放出不羁、残酷和暴虐的力量。
英雄拉法耶特，在这股狂潮中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信守着自己的誓言，仍然企图维护已不存在的宪法和已被推翻的王位，奢望恢复应有的宪政秩序。他当时指挥着约三万名军队，这些军队都是效忠他的事业和他本人的。利用军事力量，他与色当市市政当局和郡的政务厅联合建立一个政治中心，扣留了雅各宾派控制下的立法议会所派来的委员，率领军队和行政当局重新向宪法宣誓，极力想以扩大的军人暴动来反对群众暴动，重建宪政秩序。
但在外敌入侵、国难当头的情况下，拉法耶特如果继续反抗立法议会，会让法国亡国，或者引起军队和人民之间的内战。是反抗立法议会恢复宪政秩序，还是服从议会的指挥抵抗外敌？这一选择是艰难的，也是悲剧性的。我们的英雄不得不向更有力的命运低头，放弃了恢复宪政秩序的努力，一身承担了军事暴动的全部责任。他离开了军队，和几个朋友一起通过敌人岗哨，试图投奔荷兰，以便从那里到他的第二祖国美国去。但是侵略军违反国际法的规定，将拉法耶特作为俘虏扣押和囚禁，直到1797年才释放。在囚禁期间，英雄拉法耶特历尽艰辛，对自由和祖国的命运毫不知悉，但他在前途绝望、身陷囹圄中表现了最大的刚毅。在释放他的时候，拉法耶特曾被要求有某些悔改，他的回答是宁可终身囚禁，不愿背弃他拥护过的神圣事业。
像拉法耶特这样操守纯洁、气节高尚，同时又对宪政具有正确理解、积极投身于革命的人是很罕见的。他在青年时代从事于两个大陆的解放事业的态度，他背弃自己的阶级利益、追求民众权利的光荣行为，他那坚持宪政不渝的恒心，那独挽狂澜的决心，那无力回天的悲痛，都将博得后世永久的同情和尊崇。面对这样一个英雄，高尚的人不禁流下同情的热泪。
想念着拉法耶特，期待着中国的拉法耶特，那个能够抛弃本集团私利、将中国导入宪政秩序的英雄。
注：本文部分材料取自米涅的《法国革命史》和开邑的《华盛顿传》。
一个英雄，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历史的发展？
——本文题记
二百一十三年前（1792年）的六月二十九日，我想巴黎应该是一个雨天。在细雨中，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孤独地等候在广场上，等候着检阅一支他认为能够结束激进革命、恢复宪政秩序的军队。雨，一直下，人，心情沉重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可是，他过去的那些忠诚的部下，那些宣誓要效忠他、效忠宪法的军人，只到来三十多个。那支他曾倾注大量心血，他引为宪政秩序唯一希望的军队，没有到来。雨，一直下。他流泪了吗？是壮志难酬的悲伤，还是无力回天的感叹？
这个孤独的将军，就是拉法耶特，两个世界的英雄、两场革命的元勋，一个既浸透道德理想又抱有罕见现实才能的人，一个既热诚追求民众权利又警惕多数人暴政的政治家，一个在狂乱人众中独抱清醒、幻想力挽狂澜而又无能为力的悲剧人物。
7月14日，是二百一十六年前那场革命的纪念日。那场革命，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前进方向，从此以后，人类开始有勇气去建立一个公道的、合乎理性的新世界。正如revolution一词在此前后含义的变化，在此之前，revolution指的是恢复原有的正当政治秩序，如光荣革命的含义；在此之后，revolution宣示的是建立一种标志新时代的政治与社会制度。这个新时代的政治与社会制度，我们称之为宪政民主制度。今天的我们懂得，这种制度要能获得成功，就必须在个人权利与整体目标之间取得妥善的平衡。平衡二者的良好工具，就是制定体现人权的宪法，并建立起以宪法为中心的法律体系和法律秩序。
在这场革命的纪念日里，我想念着拉法耶特，想念着这位在当时条件下就对宪政制度有惊人正确认识、并以超越同时代人的智慧与勇气去追求宪政实现的英雄。
拉法耶特出身于法国名门，是侯爵，却是一个热爱自由、追求民众权利的贵族，是他那个阶级中的异类。1777年4月，年仅20岁的拉法耶特，告别新婚不久的娇妻，抛弃宫廷中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自己出钱装备了一艘舰只“胜利号”，来到当时欧洲人心目中的蛮荒之地——美洲，参与殖民地人民追求自由和独立的战争。年轻的侯爵成为华盛顿的副官，为美国革命历经千辛万苦。特别成功的是，他说服法国国王，派遣声名赫赫的罗尚博将军率领法国志愿军，去帮助美国人赢得战争。华盛顿写给拉法耶特的信中充满感激之情：“您对自由事业的无限热心，您对这新生世界的深情厚谊，您在美国及返法后为合众国所作的不懈努力，您对美国人民无微不至的关心，以及您对我要求严格而又始终如一的友谊，已经把我最初见到你的感觉——尊敬和喜欢，转变为完完全全的热爱和感激…”。
回国以后，承接着美国革命的热情，感受着祖国民众的痛苦，拉法耶特积极推动三级会议的召开，宣扬人的权利，并最终热烈投身到大革命中去。
大革命是由一系列的小革命组成的。1789年5月5日在凡尔赛开幕的贵族、教士和平民的三级会议，是大革命的导火索。在三级会议会场，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发动了第一场革命。本来，国王召开三级会议，是为了解决财政困难，获得向第三等级征税的权力；而第三等级参与这个会议，是要求国王改革政治、保障人权。为了操纵三级会议，国王千方百计地要求三个等级分开开会，试图在三个等级之间制造纷争。第三等级的会议代表们没有让国王得逞，他们做出了两项重大决定：首先是将三级会议改造成国民议会，6月17日在西哀耶斯的倡议下，第三等级单独组成国民议会，宣称人数众多的唯一拥有合法权利的第三等级是法兰西的代表人，同时邀请贵族和教士的代表加入；其次是把三级会议改造成制宪会议，6月20日国民议会的代表在网球场庄严宣誓，非待产生法兰西宪法，决不解散。三级会议发生了分裂，不能成为一个整体，法兰西也发生了分裂。要对抗王权，要建设一个新的法兰西，必须弥合这种分裂。6月22日，教士代表中的大多数加入了国民议会，人们期待着贵族代表的行动。这时候，我们的英雄出现了。6月26日，拉法耶特率47名贵族代表加入了国民议会，弥合了法兰西的分裂，形成全体法国人的意志与国王的私利对立的局面。国王被迫答应，由全体三级会议成员组成国民议会，讨论制定宪法。在这第一场革命中，具有坚强意志的第三等级代表获得了胜利，以拉法耶特为首的那些能够抛弃本阶级利益的贵族和教士代表，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二场革命是在会场外进行的。7月12日下午，巴黎人民自发组织起来，反对国王罢免改革派大臣，攻击宫廷的军队。在军队多数官兵的同情下，革命气氛越来越浓烈。特别是7月14日攻陷巴士底狱，将会场外的这场革命推向一个高峰。为了约束越来越激忿的巴黎群众，将人民自发的革命热情引入秩序的轨道，国民议会派出以拉法耶特和巴伊为首的代表团去巴黎。在巴黎群众的热烈拥护下下，巴伊被任命为巴黎市长，拉法耶特被任命为国民自卫军总司令。国民自卫军是人民的武装，在拉法耶特的领导下，开始有了组织，穿上了军装，学会了遵守纪律、尊重秩序和遵守法纪，成为保卫革命、恢复秩序的有效力量。从此，会场内的精神革命（制宪）和会场外的物质革命（政权和武装），融合在一起。拉法耶特为这两场革命的融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要确保人权的胜利和新秩序的建立，还需要第三场革命，以处理的国王的问题。1789年的10月初，王室向凡尔赛集结军队，人们谣传要发生反革命政变，国王要出走，议会要被解散。10月5日，面粉的缺乏成了再一次暴动的信号，妇女成了暴动的发起者。民众、国民自卫军、法兰西禁卫军跟她们一起去攻击凡尔赛。拉法耶特起先试图劝阻暴动的人群，他对群众演讲了七个小时，但是他的毅力、他的声望，未能战胜群众的坚强意志，群众不再听他的，坚持向凡尔斯出发。拉法耶特感到有责任领导群众，以便维持起码的秩序，正如当初他有责任投入到为群众争取权利的斗争中去一样。他在获得市政厅批准出发的命令后，率领国民自卫军于当晚赶到凡尔赛，平定小规模骚乱。借助拉法耶特的行动、巴黎国民自卫军的良好精神和纪律，凡尔赛秩序完全恢复，各处归于平静。10月6日上午，巴黎来的人群与凡尔赛王宫禁卫军又发生冲突，宫堡陷入极度混乱和危急中。拉法耶特听到王宫被袭击的消息后，立即骑马赶到出事地点。他冲到人群中，率领自卫军战士驱散了攻击人群，救出了国王的禁卫军。他还鼓励国王和王后来到阳台上，向乱哄哄的群众致意表示和解。为了平息民愤并重新唤起他们的热情，拉法耶特恭敬地亲吻王后的手，群众报以热烈的欢呼。拉法耶特还把自己的三色帽，戴到一名禁卫军战士的帽子上，并当着群众的面拥抱了他。群众高呼“国王万岁”“王后万岁”“禁卫军万岁”。国王一家在军队和禁卫军的护送下，与国民议会代表一起，从凡尔赛动身到巴黎去，到革命的首都去，置身于人民中间。至此，宫廷的旧体系受到摧毁，第三场革命完成了。王室、国民议会与革命群众，在拉法耶特等人的努力下达成了和解，首都人心安定。拉法耶特领导的素质优良的国民自卫军，遵守纪律和服从的习惯日益加强，市政机构也已摆脱了初成立时的混乱状态，开始树立威望。至此，革命的结果似乎一切都美好。
1790年7月14日，是国民解放周年纪念日，法国人在练兵场举行全国的结盟大会，将这种美好的感觉推向顶峰。八十三个郡的代表、国民议会代表、巴黎的国民自卫军和国王一起，向宪法宣誓。拉法耶特在这一天被任命为全国国民自卫军总司令，第一个进行公民宣誓，以他自己的名义、以军队和结盟军的名义高声说：“我们宣誓，永远忠于国民，忠于法律，忠于国王；尽力维护国民议会制定并经国王同意的宪法；并以永不分离的友爱同全体法国人民团结在一起。”顿时，礼炮声，经久不息的“国民万岁，国王万岁”的欢呼声和音乐声响成一片。这时，人民相信国君的诚意，君主相信人民的拥戴。
如果法国革命就此结束，那么法国接下来就可以踏踏实实地从事建设，之后种种的的荒谬和恐怖就不会再发生。可惜，社会的进步往往都是矫枉过正的结果，似乎没有暴力和流血，谁也不能明白正确的道路到底何在。至此为止，拉法耶特仍是受群众拥戴的英雄；在此之后，为了维护宪政秩序，制止过激行为，拉法耶特逐渐成了一个孤独的英雄，徒劳地想在激进氛围中注入清醒剂，在狂热人群中引入秩序。拉法耶特这一派人，注定要同时与左和右两派进行斗争，反对前者的狂热，反对后者的反动，他们孤独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
由于外国势力军事入侵的威胁，由于国王在1791年6月的逃跑，巴黎群众日趋激进。一部分人提出请愿书，鼓动群众，要求撤换国王，否认议会权限，声称最高主权属于国民。请愿书于7月17日送到练兵场的祖国祭坛，无数人来此签名。国民议会要求市政府维持治安，拉法耶特领军驱散了人群，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就在当天，人数更多、更为坚决地群众再次涌来，雅各宾派的丹东等人对群众发表长篇演说。群众骚乱开始了，两名残废者被作为密探而杀，暴动变得可怕。拉法耶特又一次奉命率领国民自卫军，来到练兵场维护秩序。群众不肯解散，并用石块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下令朝天开枪，群众毫不畏惧，继续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看到暴动者这样顽强，又下令开枪，这一次是真的杀伤性射击，群众惊慌逃散，会场留下很多尸体。骚动停止了，秩序恢复了，可是人民流血了。群众不能原谅拉法耶特，革命的英雄开始逐渐被日趋激进的人民所抛弃。
1791年8月5日，法国革命的结晶——宪法，得以通过。国王路易十六重新掌政，批准了宪法。为了促成全国的和解，并稳固宪政秩序，拉法耶特提议并使议会决定，对因国王出走或因有关革命事件而被控告的人实行大赦。但是，趋向革命的人心，却并没有随着9月29日国民议会的闭幕而平息。特别是，本届国民议会的代表机械地遵循卢梭的教导，规定参与制宪的议员，不能执行宪法，就像那些古代立法者一样，一旦立法成功就功成身退、去国远行。本届议会的代表不能参加下届议会，革命的领导权不交给那些从事革命的人，而新的议会根本不想巩固制宪议会的事业，所以应当结束的革命又重新开始了。
1792年6月20日，巴黎下层民众发动起义，起义者手执长矛，涌向议会，在激烈的非法行动中呈递请愿书。有三万人在议会内列队游行，然后大批群众涌入王宫，污辱国王。革命的激进程度日益加剧。
这时候拉法耶特已辞去了国民自卫军司令一职，从1792年4月开始，指挥法国中路军负责边境防御，迎接奥地利的入侵。为了保卫合法君主政体，恢复宪政秩序，我们的英雄作了最后的努力。他把自己指挥的军队交给自己的司令部，动身前往巴黎，于6月28日出人意外地来到议会，以个人及其军队的名义要求惩办6月20日的阴谋暴乱，解散领导者雅各宾派。在激进气氛控制下的议会，只准许拉法耶特参加会议，不同意他所请的要求。
于是，拉法耶特去联系长期忠诚于他的国民自卫军，希望借助国民自卫军和近卫军来查封俱乐部，解散雅各宾派，恢复法律赋予路易十六的一切权力，恢复宪法。这样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那些本该拥护拉法耶特的军队，没有按他的要求集结到他周围，他试图维护宪法、恢复秩序的企图至此已成为泡影。我们的英雄成了悲剧人物，原来帮助的那些人都舍弃了他，他当时仅有的一点威望和影响也已失掉。人们在报纸上控诉他，在议会中谴责他。拉法耶特只能满怀忧虑和悲痛，回到自己的军队中去。
1792年8月10日起义者攻打王宫，肆意屠杀，在王宫中做出种种过火行动。这次起义废黜了国王，也脱离了议会的领导，而是由下层民众组成的公社控制了一切。巴黎陷入革命加速和暴力循环之中不能自拔，法国从此开始了革命的独裁和专权时期，下层阶级释放出不羁、残酷和暴虐的力量。
英雄拉法耶特，在这股狂潮中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信守着自己的誓言，仍然企图维护已不存在的宪法和已被推翻的王位，奢望恢复应有的宪政秩序。他当时指挥着约三万名军队，这些军队都是效忠他的事业和他本人的。利用军事力量，他与色当市市政当局和郡的政务厅联合建立一个政治中心，扣留了雅各宾派控制下的立法议会所派来的委员，率领军队和行政当局重新向宪法宣誓，极力想以扩大的军人暴动来反对群众暴动，重建宪政秩序。
但在外敌入侵、国难当头的情况下，拉法耶特如果继续反抗立法议会，会让法国亡国，或者引起军队和人民之间的内战。是反抗立法议会恢复宪政秩序，还是服从议会的指挥抵抗外敌？这一选择是艰难的，也是悲剧性的。我们的英雄不得不向更有力的命运低头，放弃了恢复宪政秩序的努力，一身承担了军事暴动的全部责任。他离开了军队，和几个朋友一起通过敌人岗哨，试图投奔荷兰，以便从那里到他的第二祖国美国去。但是侵略军违反国际法的规定，将拉法耶特作为俘虏扣押和囚禁，直到1797年才释放。在囚禁期间，英雄拉法耶特历尽艰辛，对自由和祖国的命运毫不知悉，但他在前途绝望、身陷囹圄中表现了最大的刚毅。在释放他的时候，拉法耶特曾被要求有某些悔改，他的回答是宁可终身囚禁，不愿背弃他拥护过的神圣事业。
像拉法耶特这样操守纯洁、气节高尚，同时又对宪政具有正确理解、积极投身于革命的人是很罕见的。他在青年时代从事于两个大陆的解放事业的态度，他背弃自己的阶级利益、追求民众权利的光荣行为，他那坚持宪政不渝的恒心，那独挽狂澜的决心，那无力回天的悲痛，都将博得后世永久的同情和尊崇。面对这样一个英雄，高尚的人不禁流下同情的热泪。
想念着拉法耶特，期待着中国的拉法耶特，那个能够抛弃本集团私利、将中国导入宪政秩序的英雄。
注：本文部分材料取自米涅的《法国革命史》和开邑的《华盛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