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胡润百富榜”告诉我们什么?


  富豪在膨涨,中产在萎缩

  南都周刊:10月10日,2007年“胡润百富榜”又发布了。榜上首富拥有1300亿元人民币的财富;去年首富的财富值是270亿,这个数字在今年甚至进不了前十。从这份榜单来看,富豪们的平均财富比去年增加了100%。财富的急剧增值,是不是也意味着新的财富分配正在展开,贫富差距在进一步扩大?

  唐钧:是的。但这次受到冲击最大的似乎是正在形成中的中产阶层,在富豪们的财富急剧增长的同时,中产阶层却在萎缩。原来有机会奋斗一下成为中产的,现在他的资产相对贬值了。这样,贫富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我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越往后,越积重难返,政府采取措施也更难。

  南都周刊:10月8日晚,《福布斯》亚洲版发布“2007年中国40富豪榜”,房地产开发商成为今年富豪榜上最风光的人物,40位最富之人中有15位是房地产开发商,位列前10名的富豪中则有6名富豪从事的是房地产业,引来网上舆论一片哗然。您怎么看这个财富榜体现出来的新特征?

  唐钧:有从房地产商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今年赚钱都赚得不好意思了。今年整个房地产行业的异军突起,你有没有感到有与股市投机相似的地方,在一些大城市和特大城市,房子还是这些房子,房价却被炒得翻了番。高耸如云的一栋栋大楼,它的作用已经不是买来住的,其实质已经异化,它与股票甚至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个用来炒作和交易的经济符号而已,这就是泡沫。但是,真正有需要的人却买不起房,譬如老百姓孩子要结婚,或者遇上拆迁,必须买房子,而房价却高的使他们望而却步,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房地产泡沫的存在加剧了社会矛盾。与地产商纷纷进入富豪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市居民为了一套住房,不得不做“房奴”。再说,老百姓把钱都投到住房上,哪里还有余钱作其他消费,何况还有医疗和教育这两座大山。老百姓不消费,哪里来的市场?没有市场,哪里来的市场经济?我们老靠“外贸依存度”活下去?这只能说明中国在住房政策上存在巨大问题,而试图靠房地产来解决老百姓的住房问题,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南都周刊:前几年还能买得起房的人现在完全买不起房了。这产生的心理落差可能会导致社会问题。大众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了,现在有句顺口溜在流传,房价太高,车价太贵,生活无味,只好颓废。

  唐钧:一个社会的稳定需要一个庞大的积极向上的中产阶层,达到60%以上更好。我们现在说的是“中等收入阶层”,但是,不管一个社会贫穷还是富裕,从统计数字看,60%的中等收入阶层是永远存在的,这不能说明问题。中产阶层的一个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起码要有一套还说得过去的房子吧。但是,如今在中国,尤其是年轻人,原来有可能奋斗几年买得起房的,现在却怎么努力也“高攀不上”了。这个问题其实很严重,本来可以成为中产,安家立业再安居乐业的,现在却没有希望了。这一年中,广州的房价好像是翻了一番,至少是涨了80%吧。

  还有股市,都表现出一种“疯狂”的劲头。股票原来应该和发行它的企业紧密联系的,企业发展得好股票就好。当然也包含了一定投机,往好里说,是经济预期,这种预期也还是应该与企业的发展相关。而现在股市则完全与发行它的企业无关,垃圾股一样也能被炒上去。刚才说了,现在盖房子不是为了住、为了实现它的使用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成了另一种股票。看看城里有多少房子晚上黑着灯,现在盖房子其实是在生产一种经济符号。

  南都周刊:所以,学者孙立平在一次谈话中认为,现在的主要问题不仅是贫富差距,而且是贫富差距已经固化为社会结构,且难于改变了。但是,怎么优化社会结构呢?

  唐钧:为了社会长治久安,必然要培植中产阶层。就是要让大部分老百姓基本生活无后顾之忧,具体来说,就是生存权、健康权、居住权、受教育权、工作权、资产拥有权,社会领域中的这六项基本权利,大多数人应该是不愁的。现在离这个目标相差甚远。我们老讲平均收入,看看国家统计局提供的数字,就是那个按经济收入将整个调查人群五等分后的统计数据,多少人在平均线以下。低收入群体肯定是,“中偏下”群体也逃不了,中等收入群体还在平均线以下,到“中偏高”群体,居然也还有一部分在平均线以下。这就意味着,中国有65—70%的人口人均收入在平均线以下,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所以,虽然我们的经济增长很快,但是大部分老百姓感受不到。以前是工人、农民感受不到,现在是知识阶层也感受不到了。这样下去很麻烦,以前是经济增长给老百姓带来希望,勒紧裤带干,现在却发现裤带勒进肉里去了,解不开也松不了了。这样会使老百姓失望乃至绝望,所以分配问题再不解决就麻烦了。

  中产阶层的好处是使从富人到穷人成为一个连续数列,各种收入水平都存在,这就缓冲了社会矛盾,富人和穷人都不会太凸显。另外,中产阶层的存在,是在告诉人们,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一步一步地向上流动。但是,说到底,还是要有资产,“有恒产者有恒心”嘛。香港回归之前,彭定康使房价涨得高高的,董特首后来把房价弄下来了,结果使一些人的房子成了“负资产”。现在很多人拿这个说事,说房价不能跌,要是跌了很多人会不满意。但是,我们能够让它这样永远涨下去吗?其实房价越涨,政府的威信就越被架起来,会不会有一天就架不住了呢。几乎所有的经济危机的发生,房地产的泡沫都是个信号。我觉得如果现在采取措施,可能会伤一些人,但毕竟还不会太多,还可以通过政策来进行调整。但如果再等下去,被迫高价买房的人越来越多,再调整就更难了。但是,是泡沫就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富豪的社会责任

  南都周刊:公众除了对于富豪们的生活颇有兴趣地津津乐道,另外一方面,一种被视为“仇富”的情绪也在生长,近几年,关于警惕精英寡头化和下层民粹化的声音也一直在提醒我们,在这种氛围之下,理性的声音和严肃的讨论将会越来越被淹没在情绪化之中,这将使化解大众和精英的裂痕的努力显得越来越艰难。

  唐钧:相比较而言,发达国家的富豪逐渐选择了理性:我之所以能积聚这么多财富,是社会给了我机会,因此我有责任回报社会。所谓的社会责任就是这么来的。而在中国,可能还是普遍认为我挣钱那是我的本事,而且大家都在宣扬这种本事。既然是我的本事我挣来的钱我怎么花就是我的事了,我的地盘我作主,而对社会责任这一块就考虑得比较少。无论在哪个社会,财富的积聚有个前提,就是要得到社会的承认,否则财富积聚就很危险。这可能就是所谓仇富的社会心理基础。如果你发财后经常考虑要对社会负责任的话,社会本身就会善待你。而如果你认为钱都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么可能挣钱越多就越危险。

  南都周刊:富人的社会责任感首先体现在公平地利用机会,有学者认为,如果失去这个前提,任何慈善行为都会显得更为可耻。中国富人的社会责任感,如今还只处于逐步放弃特权、放弃灰色交易的初级阶段。

  唐钧:平心而论,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有问题,但有的富人表现不好,而他们的表现又容易被社会心理放大,就形成了一种“刻板印象”。实际上,最终还是整个社会的发展目标不清晰。什么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社会的发展轨迹,不是很明白,到具体政策的层面就更糊涂,决策者很容易被一些不负责任的说法忽悠。一个英国来的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一些右翼的言论在欧美都站不住脚,但在中国反倒更有市场。其实房地产政策和住房政策是两回事。前者是经济政策,后者是社会政策。打个比方,比如吃饭吧,你可以在家里做,想吃好的再去外面吃,这些选择都应该存在。但在现在在住房问题上,就像是不准你在家里开伙,你只能去外面吃。这个比喻可能不是很准确,我想要说明的是,从市场角度讲,房地产应该是满足高层次乃至商务活动的需要的,但是对老百姓来说,首先要解决的是有个像样一点的窝。当然现在政策也开始调整,譬如重视保障性住房,这就是住房社会政策。但是,好像廉租房说得多,经济适用房说得少,力度还不够大。要记住,65—70%的老百姓的收入是在平均线以下是中国的现实。西方国家租房住的人多,是因为他们哪里流动性更大,今年在这里工作,明年却又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了,这样的话,他当然没有必要买房,而是租房住。中国的流动人口也会作这样的选择。但中国的城市人口却没有这么大的流动性,现在租房的价格与按揭差不离,理智的选择当然是买房。再说一遍,有没有自己的房产,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是颇大的。

  南都周刊:有人认为,中国的富人不善于行善。而在国外,如卡耐基所说,富人在道义上有责任把他们的一部分财产拿来行善。比尔·盖茨、巴菲特都是这种价值判断的忠实履行者。这是文化上的中西差异,还是制度上的问题?

  唐钧:我觉得应该都有涉及。但单纯看成文化差异是片面的,我觉得是中国相当一部分的富豪还没有摆准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并没有说拥有财富的人可以对社会不负责任。

  南都周刊:确实,中国本土的工商传统中,在早期的中国实业家中,财富不传子孙,而是致力于公益事业也曾是一种风气。晚清实业家张謇将他毕生办企业所得几乎都回馈于社会,陈嘉庚独资创办厦门大学直到财力耗尽,至今让人们铭记。

  唐钧:对,古代的人,在外面做官或做生意有了点钱,就巴巴地回乡做善事,铺个路、修个桥的,这才是中国的传统。问题可能还是出在一部分富豪的爆发户心理吧,以前的政策是不让人富,现在一下子富起来,就没有了参照系,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现在整个社会的道德观、价值观都比较混乱。当然,在制度层面也有缺陷。西方国家是先放手让每个人挣钱,你挣得越多越好,但政府要用税收的方法进行二次分配,你挣的越多,税就越多。我们知道,遗产税是非常高的,赠予税也很高,这样就有一定的限制了。而且政府征了税就用来搞社会政策、社会保障,但中国在这方面还很不完善。

  富豪们的社会形象

  南都周刊:以前关于国外、境外富豪的简朴生活也广为流传,诸如李嘉诚带的是一个很便宜的手表,同样是富豪,比尔·盖茨、巴菲特等人也受到尊重,何以中国的富豪,尤其是房地产商就遭遇骂声一片?

  唐钧:有个笑话,说改革开放初期李嘉诚来内地办研讨会,他自己是潮州人喜欢喝粥,就天天请大家喝粥,搞得想来享享大富豪福的内地商人和专家学者很狼狈。香港富豪好像一直都很低调,很注重自己的社会形象。现在有人说,西方有宗教信仰在约束人,不要以为欧美人都信基督教,据我所知,比尔·盖茨、巴菲特都是无神论者。所以仅仅把问题推到文化差异上是不对的。其实,中国文化本身是提倡节俭的,李嘉诚可能就是这样的典型。

  有发了财的朋友告诉我,收入达到500万可能是个分水岭,再多,对个人生活的影响也都一样。再要有怎么个玩法只能是炫耀式的消费。也有人说,我可见过有钱人怎么过日子,比如有的山西煤老板周末带几百万出来赌博,赌输了根本不当一回事。还有就是海吃海喝、再有就是吸毒、嫖娼什么的,这可能就是一部分富豪的“生活方式”,很多人对富豪不满可能也是这些方面来的。

  南都周刊:相比比尔·盖茨等留给公众的好印象,纯真、孩子气的笑容、知识富豪的魅力,您觉得中国富豪总体上受到的非议较多,问题出在哪里?

  唐钧:比较复杂。光是富豪自己,光是资本自己,他们的声誉还不可能毁到如此地步。老百姓更看不惯的是这里面有官商勾结的问题,有权力与资本合谋的问题。在美国,政府在很多时候是要限制微软的,反垄断。所以说,政府怎么对待富人也影响到很多人心中的富豪形象。现在大家很容易把富豪和腐败联系在一起。他在那儿很NB地说他发财都是靠自己,但是公众并不相信。中国的富豪,尤其是房地产商,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与权力合谋。尤其是土地,就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前年登上榜首的黄光裕,他是家电零售业的;去年的张茵,造纸业,相对而言,公众就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今年房地产商上升的太快了,这是今年富豪榜最明显的特征——“赚钱赚得不好意思”,这是什么样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