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为莎士比亚而死


  政治高压、专制横行之际,往往就是文化围剿、文网酷密之时。不幸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文化人安身立命之途多有不同。有的勇于进攻,有的甘于沉沦;进攻者不惜鱼死网破,沉沦者乐于网中逍遥。另有一些人,选择“战略性退却”,亦即以退为进。“退”的方向,中国古今文人又有不同:古之文人常常埋头经籍,述而不作;今之文人则往往倾心西文,专心译介。

  三十年代的上海,书报检查制度甚嚣尘上,鲁迅适时转变策略,提倡翻译,且译出果戈里《死魂灵》等书。1935年,各书店竟相出版外国文学书籍,一时有“翻译年”之称。也就是在这一年,23岁的朱生豪在上海担起独译莎士比亚全集的重任,开始了十年译莎的艰苦路程。他给宋清如写信说:“你崇拜不崇拜民族英雄?舍弟说我将成为一个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莎士比亚)译成功以后。因为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

  这十年,朱生豪抱着一部英文原版《莎士比亚全集》在日军侵华的战火中颠沛流离。到了1944年,他的身体已明显支持不住了。6月1日,译到《亨利五世》第一、二幕时,突觉肋间剧痛,体温骤高,痉挛不断。医生确诊为严重结核病,且是肠结核、腹膜结核、肋膜结核、肺结核四“核”并发。在此之前,他曾写信给弟弟说:“这一年来,尤其去年九月到现在,身体大非昔比……因为终日伏案,已经形成消化永远不良的现象。走一趟北门简直有如爬山。幸喜莎剧现已大部分译好,仅剩最后六本史剧。……不管几时可以出书,总之已替中国近百年来翻译界完成了一件最艰巨的工程……终日伏案,常有腹泻,不知还能支持到何时!”他支持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底,病危时口中念着英语,他夫人宋清如分辨得出,他是在背诵莎士比亚戏剧台词。

  这十年,朱生豪译莎不止,贫病交迫,终至心力交瘁。为译莎而死,在世界莎学界似乎仅他一人。他死时年仅32岁。如果不是生在那样的时代,我想他是不会如此早夭的。今天我们捧读朱译莎翁全集时,不免会想想他译书的大气候与小环境。大的就不说了,且看看他工作的那个房间:“居室并不宽敞,冬天还算暖和,夏日却很闷热。东首窗前栗色榉木帐桌一张,旁有旧式靠椅一把。……左首安放着一盏小油灯,这是朱氏夜间工作的唯一照明工具。他用的那杆钢笔已破旧不堪……手边除莎翁全集和两本词典外,全部资料已丧失殆尽,其译事之艰辛,可见一斑。……他自早到晚,握管疾书,除了吃饭,极少下楼……(据《朱生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