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日记:北京老婆……太多了(1则)


19891229

昨天吃过晚饭,妻子匆忙在窗前的书桌上铺一块厚布,提起木炭烧着的熨斗,开始熨烫衣服(这是妻子从一家服装店要来的活路,熨烫一件衣服或一条裤子五角钱)。妻子安排我带孩子玩,说不要让孩子缠着她,她要趁来电正常时赶快熨烫,一会停电没有电灯照明,就看不清楚熨烫了。

于是我把穿着开裆裤、笑嘻嘻、刚满三周岁的儿子抱放在大床上,然后站在床边逗他玩耍。儿子一站到软绵绵、有弹性的席梦思床上,就立即兴高采烈地挥舞起一双小手蹦跳起来。儿子跳了一阵后,看样子有点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要我给他讲平时我喜欢津津乐道、而他也特别爱听的北京趣味故事。

我正在思考,准备开讲,儿子突然问道:“爸爸,北京天安门高不高啊?”我笑着大声说:“太高了!”我没去过北京,只在电视和画报上看过天安门城楼,很宏伟的样子,因此就猜测它很高大。儿子又问:“爸爸,北京皇帝多不多啊?”我又笑着大声说:“北京是五百年的皇城,皇帝太多了!”儿子又问“北京房子多不多啊?”我立即说“太多了!”儿子又问“北京幼儿园多不多啊?”我没等儿子说完,就立即回答“太多了!”

儿子接着又问北京的西瓜、苹果、书店、公安局等等“多不多?”而我的回答只有三个字——“太多了!”儿子和我一问一答,像比赛口技似的,儿子问得越来越快,我也回答得越来越快,几乎在儿子问话的同时,我就立即大声大笑着回答“太多了!”儿子显得特别高兴快活,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蹦跳一边连珠炮似的向我提北京什么什么“多不多”的问题。问到后来,他就干脆把问话说完,立即手舞足蹈地和我一起回答“太多了!”问了好一会,儿子好像找不到要问的问题了,于是就四处张望家里的东西,看到什么,就自问自答起来,把问话和答话连着一起说,如“北京玩具太多了!”“北京沙发太多了!”“北京书架太多了!”“北京洗脸盆太多了!”“北京洗脚盆太多了!”“北京尿盆太多了!”等等,等等。问到最后——儿子突然来了一句“砸锅”的话——“北京老婆洗胯太多了!”

我“哗”地一声大笑出满眼的泪水,差点哽咽起来。我立即坐到床边上去,揪住儿子软软地掉在开裆裤下面的小麻雀,准备附和一句“北京小孩麻雀太多了!”可是话未出口,几乎与此同时,立即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叫喊——“你说哪样?是哪个教你的!”我转身一看,妻子把熨斗“啪”地一下搁在书桌上,狠狠瞪着儿子,脸上显出吃惊又愤怒的样子。儿子被吓得瘫坐在床上,我的笑声也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妻子拉下脸,盘问儿子“是哪个教的?”儿子显得有些恐惧,哭丧着脸不说话。妻子在盘问的同时,不断斜着眼睛看我,似乎她以为是我教的,因此儿子才不敢坦白交代。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我就配合妻子一起审问儿子。我说:“小阿狗,妈妈又不打你,是哪个教的,你说出来就没事了,是人家教的人错嘛,又不是你错。”儿子终于坦白说,是和楼下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时,一个叫“王柱子”的大男孩说的。妻子追问是不是他“教说”的,儿子说“他没教,是他先讲,我们也跟着讲。”妻子继续盘问了许多细节,比如那个王柱子又是从哪儿学来的、一共讲了几句脏话,等等。儿子坐在床上呆呆地说:“他只讲‘老婆洗胯’这一句。”经过认真审问,事实终于被调查清楚——王柱子确实只讲了‘老婆洗胯’这一句,“北京”和“太多了”这两句词,是儿子在刚才讲话的兴奋情境中,随口加在“老婆洗胯”之前和之后的。

妻子审查完儿子之后,并没有批评他,而是开始教训起我来:“书呆子,古代的读书人是咋个讲的,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吗。你不仅不以身作则,好好教育孩子,你还大笑,还欣赏他!你给我好好记住,不能让孩子学你小时候,在农村当小流氓的那个样子!”

我立即说“是,是,是!一定,一定!”然后我说这其实是儿子聪明、幽默的表现,他能连想着说话,语言丰富。不过是偶尔说漏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我不应该长呼呼地引导他那样说话,说得他没话说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妻子没说什么,继续干活去了,她是个气得快也消得快的人。

在管理家务和教育孩子方面,我很佩服妻子,她就像法官一样,总能把家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然后做出正确合理的判决。

接受妻子的教训和一天的反思之后,我慢慢发现,城里人和农村人教育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有好多话,在城里不能自由地讲,尽管那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今晚我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些不能随便乱讲的话,算是一个警示录,要时刻提醒自己:只要在城里生活,就绝对不能乱说,要下决心做一个讲话干净的“文明人”。

我到县城工作有四年多了,已经整整三十一岁,就是改不掉那种在乡下“乱讲话”尤其讲“脏话”的习惯,主要问题是不能很好地鉴别乡下“自由语言”中的“脏话”。感觉辨别文明与非文明语言的难度很大,比如说“洗脸”与“洗胯”这两个词,为什么前者与后者相比,前者是文明用语;而后者与前者比较,后者却是“脏话”啊!难道城里人不“洗胯”吗?为什么用一个简洁明了、朴实无华的词语——来描述一种讲究卫生的良好行为——却是“脏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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