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经历,虽然已过去两年,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后怕。
2005年11月10日中午,当时我正在家里,患类风湿的我爸大腿骨折了,我忙叫救护车来,我们前往附近的一家医院。车到医院大门,里面就有好几位护士急急地冲出来。救护车上的担架很好用,他们站在车外,只轻轻一拉,担架就自动地伸出轮子来,因此下车时并没有什么震动。这时,护士低头看着我爸,很意外地道:原来不是开放性骨折呵!
车直上电梯,到二楼,这急诊医生就完成了与外科医生的交接。医生说,直接到透视室。在门外,正在等着的时候,医生突然问:你是患者的家属?我说,是我爸。呵,医生停了一下,问:“现在做吗?”我不解。他又问:“现在做手术吗”?我问:“现在做好,还是等会再做好”?他说,当然是越快越好。我说,那就做啊。
他又问,这种伤势得打钢筋,你做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我说,哪种好就做哪种吧。他说,有种进口钛合金的,是现在最成熟的一种。而且与筋骨的亲和力好,可以长期固定在里面,不用再次手术,也没有什么副作用。我说,好,就这个吧。他这时却担心地看着我,说:只是贵,得七、八千!我说,七八千就七八千吧,只是要做好。他放下心来,说:好!
我又问医生,刚才护士说不是开放性骨折的话。医生说,如果是开放性骨折问题就大了,怕感染,可能就得截肢!听了我一阵后怕。这手术做了后我知道,这他说的这七八千,其实已是八九千,这数字是8970元。不过,这是后话。
在透视室,照了片。这医生很怕麻烦,或者就是不想参与进来。在里面我爸在透视床上,摆不同的角度,都是我爬到上面去摆弄,我爸那时长得很胖,要移动一下身子,还真不容易。透视完,医生就开始着手准备手术。
手术已经准备好了,医生却不慌不忙地和我们闲扯着
检查完了,医生就去做准备。我们把车推到护士站,医生就又回来。一个是主治医生,姓刘。大概五十来岁。他的一双眼睛好象不爱看人,给人一种躲躲闪闪的感觉。另一个是手术医师,姓周,三十来岁的样子。过一会,又来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医师。刘主任介绍说,这是麻醉师。
人似乎都到齐了,他们却好象不急于作安排。好象没事一样站着一圈,似乎不经意地和我们闲扯着。我还以为是在等谁,因此也没注意。这主治医师说,这钛合金的不错。现在我们国家都生产不了,因此要进口。我说,这没关系的,只要质量好就行。
这时,这年青的周医生不经意地问:“你们几兄弟”?
我当时没感到异样,只是有点奇怪。就答,四兄弟。
呵!我这时看到他们几个在交换着眼色,准确地说应是“面面相觑”。
我妈这姑娘是个不会拐弯的“直肠子”,指着我幼稚地补充道:“就这个在深圳”。这时,我才看到几位医生的脸色要好些。过一会,刘主任和周医生就到护士站去,然后出来,手里拿的却是几张单。他对我说,这是手术前要签的文件,你看一下。
我细看,一张是《手术同意书》,另一张是《麻醉同意书》。我问,做手术、麻醉都要签的吗?医生说,是啊,你看看,只有签了才能做的。
我细看内容,不看则已,一看确是吓一跳。。。
面对《手术同意书》、《麻醉同意书》我在无奈地做着艰难的抉择
这两张东西,写着的是手术、麻醉失败的后果,我现在记得的是,在麻醉那张里,光意外的可能性就有四五项,讲的是一些并发症和造成死亡的可能性。有一项也很可怕:如果发生事故,可能造成截瘫。
医生解释说,一般来说,手术和麻醉都会成功的,这个手术并不复杂。他说,这麻醉一个是药物,一般人会过敏,有的则不会。当然,他们会做试验。另外,就是这种麻醉要深层的麻醉,药水是从脊椎的缝隙处打进去的,针管比较粗,也可能会对脊椎造成损害,但是不用这种麻醉术,又不能完成手术。因此,这里面就存在风险。
我说,这我签与不签,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啊。他说,当然,他们也会尽力,但是按照规定,没有这项家属的签认,就不能进行手术啊。
我看着,几次提起笔,然后又重重地放下。仿佛我父亲的安危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一样,万一出现意外,赔偿又有什么用?这就是我的决定啊。
我这时想到了给我的兄弟打电话。事实上,我这个电话打与不打都于事无补,只能说是一种推卸责任,或者是对这一事件给兄弟们告知而已。我的兄弟在此之前已经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我的电话。因此,他们听了,也不感到突然。因此,得到的都是一致的意见:这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的!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我很狼狈或是很沮丧地把这字给签了。
然后,我们再推着车,和医生一起上进电梯上楼,然后由医生接着推入手术室。而把我和我妈留在手术室外面。我从门向里看去,里面很静,开始还能看到医生在一边准备各种器具,然后再到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房子。
我们只好到外面临窗的一排沙发上坐下来等着。我不断地接到我兄弟的电话,直到我告诉他们,手术正在进行中,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会告诉他们。我还把医生说的如果是开放性骨折,就可能截肢的事,我们都在庆幸着。我又说起,爸爸在倒下的时候,我看着他象打地趟一样的倒下,竟然没有伤到后脑,我说:这小伙子身体真是一级地棒!
和我的兄弟讲了好一阵,然后我把电话交给我我妈。我妈则把她的感受和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挂了电话,我向兄弟们许诺,手术一完,立马给他们电话。
我妈这姑娘这时也已从惊吓中走出来,开始说起她今天的“传奇经历”。如何上街买菜,说她平时往往要呆的时间要长得多,但是今天就硬是不同,不知怎么,某个老太太要她坐一下,平时他会坐一会的,她今天却象心里有事一样,一会都没坐,就急急地回来了。果然,我妈说:一走到楼下,就碰到那捡荒的老乡小伙子,他正在帮我看着门,等医生回来,好直接接应。
姑娘说,他正在下面的单元门口站着,看我来了就说,上面一个老倌子摔了。我妈问了楼层,就知道是我爸了,所以就急急地赶上来。。。
妈说得非常有兴致。这时,手术室里传来似有似无的手术器具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我又到门前听了听,里面似乎没有慌乱,而且还可听到医生似乎是在闲聊着,就又回来。
我就向我妈说起今天的详细过程。讲到如何回头看到爸向后便倒,如何马上要他别动,如何问他清醒不清醒,确认没有中风之类的之后,如何怕他受凉,找来衣服给他垫着,如何下去找人帮忙,全说了一遍。
然后,我妈又说起前几天我爸听到有声音在怪叫,要她听,她却听不到,最后她总结说:“看来这是凶数”!
这样,一边在扯着,我又打电话到单位,请了10天假,然后又坐了好一会。时间就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我妈又到手术室门外去看了看,回来说。应该没事。甚至我妈笑道:我现在心里还好,好象没事一样,应该会很顺利。
我们又等了好一会。里面,看来静了一些。接着,就见医生出来,然后把我爸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其实,患者难医生更难
手术做完已是华灯初上。我原以为我爸这时应是在昏睡状态。见时,他却仍然清醒如常。进电梯时,我问爸:痛吗?我爸也在疑惑,说:不知怎么,没感觉啊。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做完了。
我爸一直在说,这个手术真叫先进,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看着他们在那忙着,一会拿出一个钻机,在那打孔,然后一个什么掉在地上,他们去拾了。医生呢,一边忙着,两人还在聊着,一边还在开着玩笑。
我爸躺在那,看不到具体细节,躺得久了,还睡了一觉。醒来再看,他们就在收拾东西,说是做好了。我爸说,真是先进,没一点感觉啊!
晚上,我们一直在床边说着话。到第二天,护士来要我爸拉尿,我爸还不好意思说自己拉。但每次去接尿,却是一滴也没有。到下午,护士说,不行,得插导管导尿。我问其详。护士说,现在麻醉还没过,因此这尿就集在尿泡里,如果不导出来,就是在里面涨破了,人还不知道痛,这就危险了。
可是,我爸当时就感觉没尿,说,他根本这两天就没喝水,怎么会有尿呢?坚持不插导管。
我爸一直身体就好,根本就是除了感冒就不上医院的人,因此要一个女护士给他导尿,也许还真有点难为情。但是,医院可是没性别可言的。
最后,没法子了,护士找到我,说,一个是强制插管,另一个是由他配合,这就不会太痛。我爸这里一边是脚不能动,另一个是插管会疼痛,因此还在坚持。最后,在我的勉强下,爸只好听任护士摆弄,终于在他的骂声中,把导尿管插好了。一插好,尿就迅速地从导管里泄出来。我们看了真是庆幸。
这样,这个导管一直就这么插在里面,而护士则每过一会来看看。我办的是设施和护理较高的特护,因此护士来得很勤。这手术做得真是很有水平。只见我爸的大腿外侧有一个长条形的纱布贴着,象没事人一样,只是从这纱布里也伸出一根导管,医生交代说,这个导管,开始会出血水,血水出尽了后,就会出黄水。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这腿就好了。
医生说,要爸这时多吃点,有什么好东西多吃,快补。这样就会很快地好起来。
医生每次来检查时,我爸逐步地有了感觉,喊痛,这医生也象逗小孩一样,他这里动一下或是扶我爸翻个身,我爸这里啊哟哟地呻吟着。他不但不安慰,也好玩地跟着学着啊哟哟地叫一声,弄得我哭笑不得。
周医生和我年龄相若,因此我就经常到他的值班室去和他讲讲话,问问情况。有次我说,你这职业不错呵,收入不错,也有成就感。想不到的是,他说,做医生确实不错。不过,也有不好处。他说,做得好时,人人都就着你来,如果一旦出了问题,医生其实也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这时,我想起在手术前,他们几个在暗中打探我的家庭成员的情况的情景,原来是这样。
他说,医生一方面是治病救人,一方面本来就是一个职业。在医患之间,又存在着一些误解。现在药价又贵,这样医患矛盾有时候确实很复杂。我说,那可以加强与患者沟通啊。他说,人是很复杂的,你和他沟通,他是不是能够理解,能够相信呢?
我想着也是,其实现在手术是做好了,事实上,到底做的质量如何,到底以后的情况如何,真都拿不准,面对医生,我真有着一种复杂的心态。钱倒没什么,要说这一万两万倒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效果。但是,到底手术做得成不成功,到底用的材料的质量如何,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医生救死扶伤的同时,也有着高收入的回报,但是当人们康复的时候,又有谁再记起这些医生的恩德,和他们当时对自己手里做的活的成功的评价呢?
后来结算时,我爸手术和住院的全部费用是2万1,这在富人来说,也就值得一件衬衫甚至一双袜子,可在一些消费低的地方,甚至可以盖得了一栋房子了。而一旦手术失败,谁又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不能原谅的失败,甚至还会付如此高昂的费用呢?如果不迁怒于医生,就已经是很伟大了。
想来,患者只是一人之难,而医生却是每次面对患者都是难。做患者难,其实做医生才叫更难。周医生说,医生这职业,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
其实,想来医生难,其他行业又何尝不难?
做律师难,做刑事辩护,律师就是在这被告人和法院之间沟通,这就象一脚站在监狱和外面自由的世界之间一样。若是碰上贪脏枉法或是素质低的人民公仆,说不定外面的这只脚一收,就“进去”了;而现在一般比较大的案子,往往都是刁民居多,里面的这一脚一收撤是撤回来,外面的这刁民,可就找个没完了。官司有输有赢,而且往往还输得没道理,因此,也往往是不受到人身攻击就已经不错了。
而做民事代理,象为农民工讨公道的著名维权律师方立太,不说代理费,往往是连差旅费都搭进去了,人家一拿到赔偿,还什么感谢,早就跑得没影了。
做人民公仆也难。能做官已属不易了,以前是各领风骚三五年,而现在却是能领风骚两三年已经是奇迹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碰上更高级公仆,而且素质又低,当着自己下级的面,却在给当孙子骂。还不敢回嘴,只剩下骂得满头大汗。。。这种情景真是看得多了。更可怕的是官场险恶,象胡长清、郑晓萸这样的人民公仆,虽是作恶多端,但是能做到如此高位,是多么不容易啊!假如他们能从头来过,他们还会选择做公仆吗?
呵,真是扯远了。
输血也得签《同意书》
几天下来,医生每次来都要我爸多吃,而我爸却是一口也吃不下。最后,医生说,看来不行,得输血。
这倒使我想起来,上次我爸的病情严重的时候,也是吃不下东西。那时我大哥特别从数千里外的西北赶回来,亲自给我爸开方医病,但是却是一直不能扭转过来,最后也是输血才好的。
现在又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医生又拿出一个单来要我我签字。还说这血的价钱如何,我说你价钱不管他,最重要的是这血是否安全。
医生说,安全这应是安全。我们这个城市血都是志愿者捐献的,因此一般情况比内地要好得多。还说,这血是得输,说安全的话,我和手术不同,这血的安全性是由血站负责的。只是,也同样存在着风险。我当然只是没说出来:管你是谁负责呢,只要安全。当然,这也只能是祈求而已。
我知道,现在的解决办法可能也只能这样,签与不签一个样,血是一定得输,字是一定得签!只是尽量不要输那么多,以减少感染艾滋的几率——只能是听天由命!
输血的时候,我一直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见人输血。血从滴管里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滴在下面的透明的药液里,血红蛋白,就象颜料一样化开,然后缓缓地沉下去进行体内。我曾仔细地看着这些血将散开的情景,想象着这血就象一种无机的颜料,这种颜料,进入人的体内,则又和有机物混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想来,人真是神奇!
血终于输完了,共输了两袋。我爸也一天好似一天地好起来。。。
——谢天谢地,一切正常,这血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