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一条大鱼的尊严

——读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

                                                        陈家桥

在不同版本的外国小说合集里都可以看到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所有的朋友也几乎都会提起这本小说。这小说有着怎样的影响，它是一本什么小说，它是字面上就能抓得住的这一点有关老人和海的故事？我最近拿到了一本上海译文社的薄薄的一本单行本的《老人与海》，淡黄色的封面。捧在手上，放在书桌上，我得告诫我自己，现在你最好一字不漏地读完它了。我承认以前我总是翻阅这样的小说，无法当作一个故事真正地阅读它。但我心里永远知道，假如要阅读《老人与海》，那你一定得一字不漏地读完它。这一次，我没有辜负这样一本小书，实际上，应该讲这是十分有益的阅读。假如这一次还是要跳跃着阅读，漏下了哪怕一个字，那就等于再次错过了它。

这是一本已经相当简洁，可以说已经无法再简洁的书。西方的海明威研究专家说过，它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比如像另一篇《白象似的群山》，也是不能再多一个字了，然而果真简洁的叙事到底又是怎样的呢。《老人与海》讲的就是一个叫圣地亚哥的古巴老人出海打鱼，弄到一条大鱼，最后辛苦带回，却被鲨鱼咬得只剩一副骨架的故事，假如我们认同这种叙事的简洁，实际上最简洁的往往也同时是最繁复的。其实一个打鱼的故事，一千字不能讲么，假如连个中篇都算不上，也用不掉这样的篇幅呢？

我们知道，这个古巴老人或者说海明威，从故事的起点开始，便是一个人外出的结构，这种结构的成因在于这是一部海明威的小说，也就是说是海明威用烈酒和手抢来叙事的小说，是关于子弹，征服和离开人世的小说。我们发现这样的大海，即使有无限的寓意，但最根本的它是一个事物，也就是说圣地亚哥离开了一个社会化的环境，离开了制度，语言和他的存在方式，他与大海这个事物之间，根据他的自言自语，我们发现，大海其实也正是老人本身。老人仅仅是在大海里完成一次身份认同，他的自言自语，他对大鱼的态度，他的战斗和努力，同样，是在这种自我身份的绝对性上完成的。因此当他想起男孩和狮子，他才会那么惊叹，要是他们在场就好了。实际上，老人是一个单独的叙事者，这几乎是所有小说中，差不多最强制的个人叙事，他的个人叙事的特质不在于个人，而恰恰在于这个人和一切存在的无关，他没有寓意，没有象征，没有历史，也没有未来，他有的只是一种基本境遇，即他身在大海之中。

海明威用电报体一般的文字，叙述了他的大海捕鱼过程，即使是最沉闷的人生，也不会真正简单到这样一个程度，然而海明威到底要干什么？圣地亚哥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一个孤独、强大和自由的海上叙事，但海明威呢？他表达了什么？当古巴老人最后看到哈瓦那的灯火，人的情感呢？他的记忆呢？他叙事的策略在哪？大海无声。那帆、风和海水，其实都会退去。简洁的叙事，最终反而带来特别深刻的隐暗的危机，这危机并不来自道德或社会，相反它本自一个人的内心，在勇敢、刚毅和个人的情怀之外，他是否有着常人的一小点欢欣，一小点怅然若失，在真正的力量的背后，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否有什么更深刻更真挚的表达呢？海明威把太多的个人和历史，把太多的叙事的岐途和欲望，压制在平静或汹涌的大海之下，在鲨鱼袭击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观念，促使着人的搏斗，人的同情，还有那种尊严中的叙事？这也是最值得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