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提要:
当今世界所存在的一切问题,从根本之根本上说,都是由于心物二元对立的哲学世界观造成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回归心物一元的东方哲学。此文只是一个引子。
本文(上篇)要目:
心物一元:一个思想实验
“超化混沌”不可言说
“人化世界”之由来
“心物二分”之滥觞
“人化世界”之空相
(待续)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可道,非常道。
道常无名。
――《道德经》
无极而太极。
―― 《太极图说》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阴一阳之谓道。
――《易经》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形、色;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智也无得,以无所得故,。。。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心物二分、唯物唯心是源自西方的哲学概念,笔者认为有必要将其置于东方哲学的坐标中来考察,才能看得比较清楚。
一、心物一元:一个思想实验
关于心物关系,笔者曾有如下一段概括:
一方面,作为意识对象的一切事物(“物”)总是处在永远的变动之中,即与其它事物永续不断的物质、能量等的交换之中。另一方面,作为意识(“心”)主体的人(或属于其它物种的意识主体)本身的意识器官、意识结构(包括自然生理结构和人们认识社会事物所需的社会心理结构)也总是处在永远的变动之中,处在与周围环境永续不断的物质、能量、信息等的交换之中。所以即使看起来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刻也并不具有绝对同一的认知意识结构。通过不同一的意识结构所认知的永不同一的世界当然也是不同一的了,只是我们对于在不同时刻“看”到的世界图像的某些细微差别往往忽略不计,只要不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就行。任何同一性都是相对的。更没有哪两个人具有绝对同一性的认知意识结构,更不必说人与其它动物、或其它可能存在而人类尚未知道的意识主体的认知意识结构是多么的不相同了。
这也就是说,你(或我)意识中所意识到的世界图像(其中也包括他人和“自我”)在内,相对于你(或我)、相对于意识当下的你(或我),是存在的;但对于别人、对于别的意识主体、或对于并不是意识当下的、即别一时刻的你(或我),它们就不存在,或曾经存在过、但已稍瞬即逝。既然不同一的意识主体所感知的存在世界都是不同一的,因此,在意识之外根本不存在一个纯客观的存在世界。存在的只是无限的潜在可能性,或者说是潜在的无限可能性。这无限的潜在可能性,在无限多可能的、结构有限而各不同一的意识的“观照”之下,化现出各各不同的存在形相、可能世界。如果硬要从“心”(意识)与“物”(存在)的关系来解释,那么每一个这样的可能世界,其中人“眼”中的世界也一样,则都是心物合一结果的显现,即无限的潜在可能性在某种潜在可能的有限意识“观照”之下化现出来的形相。而这一“形相”只是该“有限意识”对于意识外“无限潜在可能性”的随“意”勾勒界定。似乎可以说:心为物之功能,物乃心之化现。说到底,心即是物,物即是心,心物原为一。只是由于人的心意识的执着,必须将存在世界分为“(我)心”与“我心”以外的一切(“物”),硬将心与物分开来,才不得不这样说。如果硬要说有一个纯“客观”世界(即不以任何单个个人的意识为前提的“客观”世界)存在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上述无限多潜在可能性的总和、即无限多可能世界的总和,也就是一个无限多元的可能世界,也即盘古开天辟地以前的“混沌世界”( 撇开神话,事实上,“开天辟地”所象征的“自我”与“非我”、“心”与“物”的二分发生在每个婴儿的初始成长期内 )。而人“眼”中的世界,只是这无限多元可能世界中的一景罢了。〔1〕
为了使这个非常抽象的“无限潜在可能性”容易理解一些,让我们先做如下一个思想实验:
设想有一个由多边、多面、多角组成的多面体。最简单的多面体是由四个三角面组成的四角锥体,再复杂一些的如八边、五面、五角的金字塔形。我们可以设想一个更复杂一些的,由任何多的边、面、角组成,不过其所有的边、角都不相等,也就是其所有的组成面的面积和形状都不相同的多面体。其内部是无规则地半空半实的,即在其所有的边、角、面之间、在多方向上、无规则地纵横交错着众多形状大小不一的支柱,支柱之间还留有诸多不规则的空间。同时,还要把这个多面体想像成尽可能地庞大。于是可以假设这个多面体就代表了囊括一切存在现象的“无限宇宙世界”,其边、角、面的多样性和内部支架结构的不规则性就象徵着“无限宇宙世界”景象的无穷变幻、无限多样。
再设想,作为从内部观察这个变化无穷“世界”的意识主体是其内部的某一个固定点,而且只能从一个固定的方向上观察这个多面体世界的形相和结构。这个设想有双重象征意义:首先这说明“内部”观察者(“心”之载体)也是这个被观察的“无限”宇宙世界(“物”)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一个极“有限”的部分(如果观察者是在多面体―宇宙之外,那就成了全知全能的“上帝”了),同时固定之点及固定观察方向又象徵着作为有限存在的观察者其意识结构、观察感知能力、以及感知结果的有限性。
然后再设想,在多面体内部其它无限多的点上,由其它无限多不同的观察者,在无限多不同的方向上,同时对该不规则多面体世界进行观察感知。
最后,根据以上这些设定,可以推断:在这无限多不同的观察感知者心目中,这个多面体“世界”的任何局部形态和总体形态肯定是无限多地各不相同的。
如果其中一个点上的观察感知者是人,那么我们将其观察到的那个特定形态的多面体“世界”名为“人化世界”(通常哲学话语中的“物”或“物质世界”或“客观存在”);而那无限多点上无限多其它非人观察者所有种种不同的感知结果、及所有观察者感知结果的“总和”,对于“人”来说是无法观察感知到的(但也是“客观存在”)。人们只能朦胧地意识到还存在着无限多其它的潜在可能性,只能意识到一片混沌。所以可将此“总和”名为“超化混沌”,意即超越于人化世界、超越于人的意识之外的混沌状态(“终极客观存在”)。
就此还可断定:“人化世界”只是“超化混沌”万花筒中无限多景象之中的一景,是从“超化混沌”通过人的有限意识结构的作用“化生”显现出来的,是“超化混沌”的一种“个别”特殊展现。也就是说,“人化世界”与“超化混沌”这两者之间是终极客观存在的“个别”与“一般”的关系,或借用一个中国古代经典比喻,是“白马”与“马”的关系。应该说,白马既是马、又不是马。
由于我们将这个多面体假设成是囊括一切存在现象的,所以,这个“超化混沌”就是《道德经》中所说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为天下母”而“生一”之“道”,《易经》中所说的“无极而太极”之“无极”。而那个“人化世界”就是“道生一”之“一”,就是“太极”。
二、“超化混沌”不可言说
还是先从“道可道”的第一个“道”字说起。它的基本字义是“道路”、“路径”、“规律”、“方式”之意。“道路”、“规律”是与动态的“行走”、“变化”相联系的。“道生一”的“生”字既说明这个“道”字指的是世界的本源,也说明“道”是一种动态,是指包括心物在内的一切之一切的运行变化的方式、状态。总之,“道”这个世界本源不是一种物质实体,不是一种实在,而是一种状态、形态。
那么“道”究竟是一种什么形态呢?“道可道,非常道。”这第二个“道”字是指意识主体的言说。“可道”之“道”决非“常道”,说明“道”的形态是不可能被由“道”化生出来的任何意识主体确切言说的。佛学中把世界的终极空相比作月亮(《指月录》),我们若借此比喻,也可把“道”比作月亮,那么任何言说都只是指向月亮的手指,而不是月亮本身。这说明任何关于世界本源的言说(如说世界的本源是“物质”、或人的“意识”、或“上帝”、或其它某种“客观精神”,或者是“道”、或“无极”、或“空”、或“无限潜在可能性”,或其它说法)即使不是相去甚远,也只能是或远或近、或尽量逼近的一种近似。因此也可以说,作为世界本源的“道”,是一种人类意识所不可企及的“超化混沌”。
这个“超化混沌”之“道”,上面已经说了,就是“无限潜在可能性”。无生命界的各种物理、化学现象的展开,生命现象的出现、意识现象的出现、人及其自我意识的出现、显现在人化世界中的种种形相,和显现在其它(非人类)意识主体心目中的世界形相,这些都是“道”的种种可能性的展现,但这些并没有穷尽那“无限的潜在可能性”。也许有人会说,把“道”说成就是“无限潜在可能性”,等于说这也可能,那也可能,什么都可能,也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这就对了,因为“道”本来就是不可“道”、本来就是无话可说的啊。
三、“人化世界”之由来
“道生一”,这个“一”,乃是人在尚未产生自我意识以前(尚未走出动物界、即中国古代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以前的早期人类,或襁褓中的婴儿)的懵懂意识中、“我”与“非我”尚未分明的、无定形、无边界、无比照、几乎不可道(言说)的、介于混沌和分明之间的中间过渡状态。“几乎不可道”,那就是只可道这么一点点:“‘我’与‘非我’将分未分、尚属‘一’体的半混沌状态”。除此之外则别无其它可道之处了。但既然有这一点可道之处,显然就不是“常道”了。也就是说,这个“一点点”可“道”之处,乃是将“一”区别于“道”(超越意识自我的全混沌状态)的唯一标志。这个“一”,虽然还不是今天已经脱离襁褓以后的人们日常眼中的那个花花世界,但却是“人化世界”的开始。
人化世界之由来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无极而太极”。比起“道”字来,“无极”的“无”字是对“太极”之“太”的反推,所以或许更能表述那个无定形、无边界、无分化、无比照、“说了等于没有说”的“无限潜在可能性”。所谓“极”,原是“顶端”的意思。在我们的观念世界里充满了“极”:两极,三极,多极,单极。“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一生二”。两仪即阴阳。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和“阳”都不是绝对的,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于是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至无穷。因此阴阳代表着万事万物,代表着千万层次中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对立统一的两极。有两极,就有“中”。“中”就是第三“极”,“二生三”。有二、三,就有四、五、六。。。“三生万物”。中国还有“五行”之说,也就是五极。同时,有分就有合,“分”与“合”也是阴阳两极。但“分”这一极实际上是无限多极,终不成“极”。而“合”的这一极,最终为“一”,所以谓之“太极”,“到顶”了,成为单“极”。但是若问“太极”何来?既然已经是“太”了,“到顶”了,“太极”的来由就超出“可道”、即超出人类意识的范围了,故名之曰“无极”,即无所谓什么“极”了。
四、“心物二分”之滥觞
在人化世界里,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就有了“我”(“主观意识”)与“非我”世界(“客观存在”)、即所谓心与物的区分,也即“一生二”,也就是“阴阳”的第一次区分。然后,由于人类意识结构的内在分工、和意识功能的局限性(如看得见有形有色的物质存在,但看不见无形、无色的空气;但却可能闻得到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体的气味;又如,看得见近处常观世界的某些有形存在,但看不见远处或微观世界的形相;听得见(但看不到、摸不着)某些声音,但听不到、更看不见、摸不着其它一些声波;等等),“非我世界”在意识自“我”观照下化现为种种不同的、各有轮廓边界的具体形相的聚合画面。又由于生存的需要,以及人的认识累积的渐进性、层次性〔2〕,意识自“我”又不得不对“非我世界”(包括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进行更多的“分割”,对分割的结果进行种种“勾勒”、“界定”、“描画”,于是“非我世界”显现为层次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复杂的无数事物的多维聚合整体。不但作为心意识对象的万事万物(“心物二分”话语中的“物”,虽然既包括物质现象,也包括精神现象),是“道”的展现,心意识本身(“心物二分”话语中的“心”,虽然是物质性生物载体的一种功能表现)也是“道”的展现。因此,归根结底,心物统一于“道”,无分第一、第二。
五、“人化世界”之空相
根据上面所说,人化世界的万事万物及其两极、三极、多极形相,乃至整个人化世界,过去、现在、将来人们的心意识所能抵及的整个小千世界,都是超化混沌之道之展现(首先展现为人意识与被意识到的“非我世界”的分化,再展现为非我世界在人意识观照下的种种化现),所以都是心物分而合、合而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以至无穷的变幻,都是无数“心”“物”因缘随时和合的刹那显现,“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因此均无绝对的实在性,或者说只有相对的、或曰虚假的实在性。这就是佛学中所说的“诸法空相”。我们所看到的万事万物都只是形相。相由心生,形相的背后就是那个潜藏着无限可能性的超化混沌。
万物既无实在性,也就不应被看作是一个个自立自洽的实体。不但精神不是实体,物质品也不是实体。人化世界不是实体,超化混沌更不是实体。按照这条思路,笔者先前那篇初步阐述心物一元论的文章借用了“本体论”这一概念,实属无奈。那么改成“心物一元哲学本源论”怎么样?其实,世界不但本无“体”,而且也本无“源”。万物既无实在性,当然也均无自性,均无可执着。既无自性,也就无所谓“生”、“灭”,也就是“不生不灭”。既然都不是实体,都不生不灭,也就不存在是从精神生出物质、还是从物质生出精神,或者从别的什么生出物质和精神,即哪个是第一性、哪个是第二性的问题了。
人类之所以要追根溯源,那是因为在人化世界中,一切都显得有生有灭、有源有流。所以人们一定要为眼前这个包括自己在内的世界找出一个“源”来,而且必须借用人化世界的概念和语言来演绎、想像出这样一个“源”来,精神才有了着落、依靠,心里才觉着踏实、安稳。既然必须这样,而人所能够认识的世界(人化世界)只是“无限潜在可能性”中之一种化现,那么那个“无限潜在可能性”当然就可看作是世界之源了。那么“第一性”就应该属于那个既不是物、又不是心,既是物、又是心的“超化混沌”了。西方的那个被看作是一种“客观精神”的、超越于人类世界之上的“上帝”,其实就是这个“超化混沌”的人化形象而已。为了使缺乏抽象思辨能力的人们能够理解世界的真相,这不失为一种权宜的智慧。但是可道之道非常道,因此必有局限。若将局限之处信以为实,就难免成了迷信。普通人有点迷信无妨,但如果作为社会精英的中高级知识分子也迷信,那就贻害无穷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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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要目预告:
六、“不可知”与“有所知”
七、“实在论”之延伸与否定:东方哲学之回归
(1)“空间”、“时间”、“因果”
(2)从唯物/唯心论回归心物一元论
(3)从科学主义回归解构主义
(4)从形式逻辑回归模糊逻辑
(5)从机械实体论回归能动关系论
(6)从基本粒子论回归波粒二象说
(7)从个人/集体原子-铁板论回归多层多元主体互动论
(8)从主流经济学回归通向天下大同的国际政治经济学
(9)从零件修补术回归身心和合论
注(所引笔者文章均可在本网站――价值中国网――找到):
〔1〕摘自笔者《从“劳动价值论”到“价值三源泉论”》一文。更详细的阐述可参见笔者《心物一元哲学本体论和认识论--兼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论》一文的第一、二节。
〔2〕参见《心物一元哲学本体论和认识论--兼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论 》第三节,和《层级递进式选举制(1):认识论依据》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