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骆驼
——序刘冷月文集
刘湘如
冷月老从秦皇岛寄来一大包文稿,嘱我为他的文集作序,我没有重读这些文章,也不想对这些作品作出评说,我只是看看目录,想到了一些文章以外的事,时光荏苒,十年人事,几番新潮,转眼我们都已经老了,虽然我比起他还算年轻,但樱桃红了芭蕉将绿,流光总是一样抛人的。倒是在此时,有一种意蕴久远的深长的亲切感冉冉袭来。他的一些作品不觉搅动我漫长的思绪。
上世纪90年代,我在香港小居约大半年时间。当时在香港影响力很大的刊物香港《当代》向我约稿,一念回巡,忽然想到在内地通过冷月老采访到的那个宗教题材报告文学,题为《黑太阳效应》,看题目就可以知道它的内容状态。宗教是十分敏感的话题,在大陆一贯是受禁的,但香港向来是开放社会,反映这个现象的话题和内容,他们是十分欢迎的。作品不久在《当代》头版显著位置发表,还加了编者按,这部作品的文字和题目虽然主要出自我手,但其中第一手资料有相当大的部分却来自冷月老,我们的合作在香港产生很大的反响,我们两人都十分高兴。没有想到事隔不久,这篇文章连同我在《当代》发表的其他一些文章已经传到国内,有关领导告诉我,我在香港写了不该写的文章,其中特别提到那篇《黑太阳效应》,还说组织要找我谈话。我着实惶惑了一阵,待告知冷月老,他却付之一笑说,不会有人找麻烦的。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后来我才知道,《当代》原来是我们新华社主管的进步刊物,因为统战原因不得不以中间面貌出现。当然,这篇文章并没有问题,而且还在香港获了奖,然而他却见证了我和冷月老的友谊。
我与冷月先生的相识相交远不止十多年前,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从东北到安徽巢湖居住时,我就与他相识,那个清瘦的干练的中年老者形象一直保留于我记忆的锦盒中,他待人热情,说话直率,性格爽快,有时表现出缺少城府的样子,而这种性格正是一个文人的特有性格。之后他搞剪报馆,藏书馆,也给我当时任职的报纸副刊投稿,我们的交往就频繁起来。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是始终不变的两个字:奔忙。他总在奔忙,风尘仆仆,来去匆匆,有时不修边副,一头垢尘,满身灰旧,说话做事高声大嗓,纵论时事,侃谈流闻,他会突然间背个旧包或抱着大堆报纸材料什么的,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见面就谈,议论风生。招侍不事奢华,一杯老茶即可,或大排当匆匆吃个便餐,然后抹嘴转身就走,临走时还会当街大声招呼:改日再会……就是这个快人快语从头到尾率真无伪的人,常常浮现在我的纷繁的脑中,从许多事的缝隙中,会想到他猛然在来信中探着头问:昨天我还和朋友谈到你呢,最近有何新作问世么?一念及起,马上就会神驰千里,以为冷月老又在眼前了。
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冷月老在巢湖举办个人藏书展,一时间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不知怎的来了那么多人?我去参会时,就见冷月老忙左忙右,还有几个妙龄女郎艳丽少女在为他的书展做迎宾客,我不禁为冷月老的社交能力产生叹服,以他当时的年龄,他是可以颐养天年在家中修身养性了,而他还象个小伙子那样精力充沛马不停蹄,这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状态。那次隆重的藏书藏报展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且还有使我感动的两件事,一是他的藏书藏报馆专门设有我的专档,对我的早期著作甚至是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均有专门收藏和专门介绍,有很多发表的文章我自己都忘记了,他竟然替我保存着,这使我甚为感动;二是他约我给他这个展览的集存纪念书册写了个序,我当时应允写成,成书后这个序成为全书的首序,当我发现有不少名头很大的人物写的序放在我的后面,我对他说出自己的歉辞,他却果断地回答说应该把我的序放在第一位,这足以让我感动他对我的重视程度。
世上事总有些缺撼,这就像月亮的圆缺一样,我记得那是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冷月老突然来向我告辞,说他要回秦皇岛定居了,我起先吃了一惊,之后问起内情,自然他有很多心中的苦涩不愿说出,使我颇感不平甚至有些愤慨的是:为什么这么一位对社会事业都有所贡献的人,这个在建国前即投身革命的人,这个民主党派中佼佼的人士,这个在安徽省乃至全国都有着相当知名度、在巢湖有着极大影响的人,临走时居然这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并不见一个单位一个组织一个地方领导人来挽留他,难道,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应有的命运结局么?
当然,更使冷月老凄惨的事还在他临走的那一刻,他以古稀之龄,只身无助,收拾几十麻袋书报,独自把它放到一辆板车上,而后,冷冷清清,无顾无盼,默默无声地从巢湖从安徽走了。一路风尘独自默默的走了,并不曾回一下头。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想过这事:在当今,在中国,在我们这个社会体制下,最可怜见的可能就算文人了。
在冷月老到秦皇岛一年后,我在合肥和上海先后为他写了好几篇文章,两篇较长的文章先后发表于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刊物,我把这些刊样交给了冷月,他十分高兴,并来信告诉我秦皇岛待他很好,将给他专门配个藏书藏报馆的地点,我身为冷月的好友,听到这个消息后是感到颇为欣慰的。
冷月如今已上年纪了,这次在秦皇岛,看到他真的老了。我有些感触,但他的心态却好像还年轻,仍在不断奔忙,这个集子出版,就是一个见证。
愿冷月老永远不老。我想到沙漠中的骆驼负重很多,总在蹒行。冷月,是一只永远的骆驼。
是为序。
2007年6月修订于上海十步斋
(07,5月下旬摄于秦皇岛:秦皇岛外打渔船_____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