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故事:陈冲醉《意》演玫瑰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花朵、颜色、数字或是小动物,陈冲最喜欢的花朵应该是玫瑰了。她三次问鼎台湾金马奖,两次出演戏里的女主角,很巧,这两次她在戏里的名字,都叫玫瑰。前一次是1994年,在关锦鹏执导的《红玖瑰与白玖瑰》中饰演红玫瑰,而赢得了第三十一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佳女主角奖;而后一次是在2007年,在第4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她因饰演汤尼·艾瑞斯导演的影片《意》(又名《家乡的故事》)中的洪玫瑰,再获最佳女主角奖。
   两部影片两跨金马,两朵玫瑰花,可见陈冲的玫瑰缘了。只是时光流逝,当时浓艳的红玫瑰,已经变成了花容不再的老玫瑰了。老玫瑰自己也在戏里自嘲:“这女人老了,就像三条腿的狗似的。”但是,从角色来说,前一部戏要的就是那玫瑰绽放的风采,而后一部戏又正好需要玫瑰枯萎的样子,两部戏都非常贴合陈冲的两个年龄段;讲的又都是上海女人的故事,这让陈冲这个上海女人,表演起来如鱼得水的。再加上她这几十年海内外的闯荡和历炼,长了年龄的同时,也没少长演技;因此,这两个角色就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难怪她在演的时候能出彩,能让观众认为她就是戏里的人,戏里的人就是她这个样子。
   去年底,陈冲去参加台湾金马奖角逐的时候,她的三个角色都入围了。其中两个角色是配角:《色戒》中的易太太,和《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林医生;还有一个,就是我们这里着重要说的,《意》里的洪玫瑰。这段时间,我正好把她参演的这三部电影都看了,她演得都很好。如果单从玫瑰的花容来欣赏,我们不能不感叹娇艳的玫瑰花已经不那么娇艳了;但是,看了她的表演,我们又会想到另外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这部叫《意》的影片,它的英文名是《The Home Song Stories》,有人会觉得另一个中文名《家乡的故事》,更贴切;有人会不明白:为什么要译成生涩的《意》呢?我倒觉得,译成《意》很巧妙,是意味深长的意思。如果说《家乡的故事》更通俗的话,《意》则有更深的含义。前者像是在给我们讲一个作者亲历的亲情故事;而后者却让我们在看完电影之后,更多地想到了电影带给我们的更深含义。
    那么,影片的含义深在哪里了呢?我觉得,那虽然说的是洪玫瑰的故事,但实际上,就像玫瑰从来就不属于某一个女人一样,它代表的是一类女人。这类女人的特点是:行为很难理智,跟着感觉走;而那感觉又是飘忽不定的、琢磨不透的;其结果,是这类女人更像是天上的一片云彩,变幻莫测的、忽明忽暗的。这既是女人的美,女人的特色,女人最让男人爱的地方;也是女人不安分、不本分,有意要折腾生活的表现。
    这部影片就是要通过一个非常生活化的故事,来告诉我们女人的这个特点的。希望大家在看过影片之后,不要去责怪女人矛盾和复杂的心理,而要更准确地去认识上帝的杰做-人。退一步讲,如果女人都像男人那么理智的话,人间就太缺少色彩、太缺少意外和惊喜了。
    这个故事从结构上看,是由一个叫汤姆的男孩子的自述构成的。故事中的人物不多:汤姆的妈妈洪玫瑰,汤姆的姐姐阿梅;汤姆妈妈前后两个有戏的男友,澳洲人比尔和香港人阿佐。人不多,故事相对也就比较集中,故事脉络很清楚。故事主要发生在六七十年代,但是,故事中的暗线和分枝却伸展地更广泛,要延伸到旧中国时代和现在。
   洪玫瑰,出生在江南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姐妹5个,她是最小的,家里也不喜欢她。在她16岁那年,她被许配给了镇上一个姓孙的人家。孙家很富有,但丈夫粗暴的性爱却让她难以忍受。在这种只有性爱没有疼爱的日子里,洪玫瑰很快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但很可惜,孩子死了;过了一年,又生了第二个女儿,还是没有活下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怀上丈夫的孩子。8年的婚姻生活之后,丈夫对她也没什么兴趣了,又娶了小,她也就被冷落在了一边。丈夫最小的弟弟叫文宣,打仗的时候伤了身体,平时只能呆在家里,闲来无事画画画,不能出去做事情。这样,就和整天像笼中鸟一样被关在家里的洪玫瑰,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一个身上有伤和一个心上有伤的人,同病相怜、互相慰藉,越来越投入,也越来越有感情了,他们相爱了。许多年以后,洪玫瑰说,文宣是她这辈子爱过的唯一的男人。她们这样的关系,在孙家那个传统的大家庭里是完全不可能有什么发展的;他们的恋情败露之后,在孙家再也呆不下去了,他们不得不私奔到了上海。
    文宣本来就有病,也不能出去找事情做,他和洪玫瑰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在这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深爱着洪玫瑰但却不能给她幸福,自认为拖累了情人的文宣,上吊自杀了。洪玫瑰失去了最爱的人,痛不欲声;她本想随心爱的人一起去的,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她怀上了文宣的孩子。她生下了第三个女儿,这个女儿活下来了,这就是后来有大段故事的阿梅。
    为了生存,洪玫瑰顾不得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和少奶奶的尊贵身份了,她不得不抛头露面、沦落风尘,在上海滩上做起了歌女。上海解放的时候,她又来到了香港,凭着她的青春美貌和甜美嗓音,很快唱红了香港岛。她不断地结识着男人,又很随便地和男人厮混着。她又有了一个不知其父是谁的儿子,这就是故事中的自述者汤姆。
    岁月不饶人,1964年,洪玫瑰已经红过头了,再在场面上混,观众已经没那么热情了,老板也就不再喜欢了。识相的洪玫瑰想到了她们这种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都应该走的一条路,找个能养活她们一家三口的男人,嫁了吧。比尔是一个来自于澳洲海军部队的水手,身强力壮,人也宽厚善良。虽说洪玫瑰对外国人不是很有兴趣,可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她觉得远嫁澳洲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喜欢不喜欢就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她的心早已经随文宣去了,嫁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所谓了。
    洪玫瑰带着她的一对宝贝儿女,汤姆和阿梅,随比尔来到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也住进了比尔那别墅式的住宅。比尔还是个现役军人,不能老在家里守着他们母子过日子;他把她们母子接到家里之后,给了她们一些家用,说好以后每月会寄生活费回来的,又回部队去了。洪玫瑰本来就不特别喜欢比尔这种男人,她在比尔家里只呆了一个星期,就带着儿女跑到悉尼去混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在这七年中,洪玫瑰总是充满希望地觉得找到了她爱也爱她的男人,可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混了一段时间之后,又都没有结果了。她就在这爱的希望与失望中,周而复始着。这也让渐渐长大了、懂事了的孩子们很看不起她。七年之后的1971年,洪玫瑰看看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加上比尔一往情深地想着她,她带着儿女又回到了比尔那个家。
    这时候,与七年前相比,比尔家里有了一点变化。由于比尔经常在部队服役,很少回来,她的母亲诺玛来帮她照看房子。老太太是那种很保守也对中国人很歧视的人。本来对这个媳妇不媳妇的女人就很看不起,再加上洪玫瑰的两个孩子没少在家里折腾,老太太更是没好脸色给他们看了。比尔接回了洪玫瑰母子三人之后,又去部队了。寂寞的洪玫瑰没事就上街去逛逛。
    一天,打扮入时的洪玫瑰,走进了一家华人开设的酒楼,酒楼老板是香港来的,叫阿炳;酒楼里还有一个厨师做得一手好菜,他叫阿佐。阿佐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却年轻,充满了热情。已经风流惯了的洪玫瑰,在比尔走了之后,耐不住寂寞了,她很快就和阿佐这个只有她一半年龄的小伙子,激情似火了。他们在郊外小树林里的小车上疯狂地做爱;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偶然的偷情,而更想生活在一起了。洪玫瑰色胆包天地把阿佐带到了比尔家里,她给比尔的老妈说:“这是我的亲戚,香港姨家的孩子。”可是,老太太能看不出他们那暧昧的关系吗?老太太忍无可忍了,她把洪玫瑰一家人都赶了出去。
    阿佐是偷渡来到澳大利亚的,没有合法身份;也因为这黑身份,他们无法租到更好的房子,就凑和着租了一个华人破旧的屋子。四个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时间长了,阿佐这个小伙子对表面上风韵犹存的老玫瑰,没什么兴趣了,他经常找借口不回来,也经常出去打麻将赌钱,这使得这四个人的生活更加艰难了。洪玫瑰一方面要死抓住这难得的饭碗,不能让阿佐走了;另一方面,她也离不了阿佐给她的性爱。因此,当阿佐和她吵闹了很多次,真要走的时候,她急了;她先是求阿佐不要离开他们,看哀求无效,她吞下了大把的安眠药片,不想再活了。
    看到这里,我们觉得洪玫瑰这样的女人很可怜。我们也深深理解了洪玫瑰在给女儿说话时,说的那句话:“女人老了,就成了三条腿的狗了”。
    洪玫瑰被医院拉了回来。阿佐看到了这个老女人的痴情,又回来了,又和他们母子三人一起过日子了。阿佐对洪玫瑰人老色衰的样子,越来越没有兴趣了;可是,他对这家人家那含苞欲放的小玫瑰,洪玫瑰的女儿阿梅,却越来越有兴趣了。他用自己的车子送阿梅姐弟两个去学校上学;他和阿梅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让阿梅弹吉他给他听。而这些,洪玫瑰开始都没有发现。
    有一次,他们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碰到阿佐打工的那家广东酒楼的老板阿炳,阿炳色迷迷地说,阿梅越长越漂亮了;说酒楼正招女招待呢,让阿梅去他那儿上班。这话让洪玫瑰很不高兴,她觉得女儿那天打扮得太漂亮了,有意在招男人。而其后,他们在看电影的时候,阿佐和阿梅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更是让洪玫瑰醋劲大作。刚出电影院,洪玫瑰就发作起来了;回到家里,她还是一通没完没了地辱骂,对女儿骂尽了所有最难听的话。阿梅受不了了,她躲进卫生间里,也学她母亲那样吞安眠药片自杀。好在阿佐发现得早,他把阿梅送进了医院,阿梅经抢救活了过来。闹出了这样的丑事,阿佐没法在洪玫瑰家里再呆下去了,他又走了。洪玫瑰为女儿,也为阿佐,伤心不已,她再次吞服安眠药自杀。这第二次,医生又把她拉了回来。
    比尔接到了医院的通知,说洪玫瑰母女二人都试图自杀,又都抢救回来了。部队为此给了他假,让他回来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比尔回来了,他还是像71年的时候那样,接回了走投无路的洪玫瑰一家三口;还是像71年的时候那样,不计较洪玫瑰的淫荡和不忠,他的家永远是洪玫瑰母子最安全的港湾。安顿了这母子三人之后,比尔又去部队了。
    比尔走了,阿佐分手了,洪玫瑰还是那样,对比尔的任何宽容善待都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爱。她看孩子们都有了归宿,她觉得已经渐渐老去了的她,再去找其他人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她觉得自己就是玫瑰花,她到这个世上来,就是来开花的,花开过了,也就要谢了。她专门穿上了一件玫瑰红的睡袍,上吊自尽了。等到儿女发现,送医院抢救,已经晚了。洪玫瑰永远地凋零了。
    洪玫瑰永远地走了。得到此信,比尔的部队考虑到还有两个孩子要他照顾,提前让他退役了。1974年,比尔退役回来了。他尽心尽力地养育着他曾经深爱过的这个东方女人洪玫瑰的两个孩子;他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度过了三年美好的时光。母亲留给儿子汤姆的记忆中有太多的色情和淫荡,这削弱了母亲在儿子心中的美好印象,母亲死的时候,儿子一点流泪也没有;儿子事后想起母亲,也没有哭过。女儿由于听到母亲给她说了她父亲文宣的故事,感到母亲这一生非常地不容易,也因此深深地理解了母亲。
    非常遗憾,1977年8月16日,像孩子们生父一样的父亲比尔,心脏病突然发作,去世了。而留给孩子们的这个稳定的家,也给了孩子们最大的安慰。两个孩子都没有像他母亲那么放荡和堕落,女儿阿梅在墨尔本的一所大学完成了心理学专业的课程,做了一名心理学教师;儿子汤姆17岁的时候,离开墨尔本,到首都堪培拉去学习文学,现在是一名作家。儿子成为作家之后,经常写母亲的故事。在这部影片的结尾,儿子留给母亲一个永远的怀念:片尾出现了一个东方味十足的图章印,上面刻着母亲的真名:郭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