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如一枚落单的鞭炮(图)


(除夕夜的烟花,却只是别人的璨灿)  

   

对很多异乡人而言,北京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城市。

当年,我被故乡放逐,来到这个偌大的城市。立于市声盈沸的长街,年少无知的我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潇散,更兼一种每处难在的尴尬。似乎每个地方都充盈着真、善、美、懦弱、文雅及阳光般灿烂的笑靥,但同时每个地方又掺杂着假、恶、丑、强悍、粗俗和难以驱散的阴冷,令你每个单纯的愿望转化为茕然无助的悲壮,甚至于违背初衷的卑劣。

无数的人在异乡生存。最大的愤怒莫过于:当你怀着无限膨胀的欲望投身其间时,却发现自身是如此的卑微与不足道。穿行在城市汹涌的人流中,你的脚步轻息无痕,有如一粟投之沧海般惊不起一点微澜。

来北京的第一个冬天,我避身于京郊一处旧房内。寒冷、黑夜、寂寞和蟑螂,四个最强悍的敌人同时侵袭。恼羞成怒的我,干脆把门窗大开,打算与这帮贼头贼脑的蟑螂们一起冻死在寒夜里!

最后,蟑螂没冻死,我也继续苟活着。是故友、旧事和老歌,让我积攒了些许温度。那些逐渐遥远的事物,仍在记忆中持续发光。正是依靠它们,我变得如蟑螂般顽固。

常常怀想南方的冬天。干燥、寒冷,没有暖气,即使室内也如冰窖。但我们有一炉暖暖的炭火。三、五好友围聚一圈,温酒一杯,畅谈一夜,其乐融融。而在北京,因为有暖气,人们似乎各得其所,再也不用因为畏惧寒冷而互相贴近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每个飘雪的夜晚,在“居不易”的京城,我们内心深处都有刘十九这样最温暖的朋友值得叩问和怀念。

2006年冬天,我在北京通州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蜗居。除夕夜来临之前,熟人亲友们如鸟兽般散尽。106平方米空荡荡的房间内,电视机里的喧嚣和热闹驱不散浓烈的冷清。

零点钟声敲响,楼房四周顿时升腾起璨灿的烟花。但这是别人的烟火!站在阳台上张望的我,刹那间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落单的鞭炮,明明有满腔期待爆炸的硝药,却硬是点燃不了自己。

在新华联、在翠屏北里、在蓝调沙龙、在苏荷时代、在巴克寓所……在这些几乎都是异乡人占领的京郊的小区内,会有多少枚被故乡和亲友遗落的鞭炮,在期待着被人点燃?

2007年的除夕夜又在逼近。前几天,接到父亲的电话,问我今年春节回不回家过年,我一直犹豫不决。

晚上做了个梦:月黑风高之夜,自己蒙面提刀,在紫禁城的殿宇上行走如飞。突然之间,风动云开、月华掷地。我恼怒万分,立于高高的宫墙上仗刀啸月。但周遭仍万籁俱寂、清亮如白昼。我一时六神无主——此身虽在堪惊,且回楚地避一避吧?

遂弃刀,踏月负影而归!

 

——《经济观察报·品质生活》(08/1/28)“杂碎生活”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