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岁月成追忆
丁启阵
十六岁到二十三岁,是人生成长的黄金时期。这个时期我是在山东大学度过的。说起母校,山东大学无疑是我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所母校,小学、中学时期的几所学校都无法跟她相比。
山东大学成为我的母校,似乎有些偶然。二十多年前,我考大学那会儿,关于高校的信息不像今天这样丰富,这样容易了解。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选择哪所大学。是教过我近半年时间语文课的一位老师给我建议,让我填报了山东大学的。这位五十年代毕业于杭州大学的语文老师对山东大学特别有好感,他说:“山东大学文史哲很强,出过许多有名的学者。”仔细想想,我跟山东大学之间还是相当有缘的。地处华北平原中部的山东济南,有好几个我令心向往之的理由:孔孟故国,隋唐英雄秦琼、宋代诗词名家李清照辛弃疾的诞生地,有青纱帐,黄河流经,等等。我那时既景慕古代圣贤,又对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峥嵘岁月充满好奇,对华北大地心怀敬意。凑巧的是,我离开家乡到山东念书的前一天晚上,邻村放映的露天电影是《济南战役》。山东籍战士拿煎饼卷大葱当作头等美味,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也让我的父母忧心忡忡。我的家乡人民,把鱼、米视作人间饭食的正统。
生长于穷乡僻壤,接受现代教育的地方都是乡间学校,条件十分简陋;父母都是文盲,没有锱铢家学可以继承;加之生不逢时,“读书无用论”横行四海。总之,刚进大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如同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使我对大学教育、对图书馆充满了敬爱之情。
据我所知,许多大学生都习惯于对老师敬而远之,我不是这样的人。从小我就没有惧怕过任何一位老师,学习上遇到问题,我决不隐忍心中,或者自己默默想办法去解决,而总是喜欢向老师发问。可能是这个缘故,大学一年级,我很快就跟几位老师熟悉起来。我经常去他们家坐坐,有时候是去请教问题,有时候是去闲谈,有时候是去看电视剧。大概这几位老师也认为我是一个比较好学并且也不算太笨的学生,对我的经常性光临,他们不但不反感,反而都表示欢迎。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有些歉意的,觉得自己浪费了他们不少宝贵的时光。都说教师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学生。我觉得我的这几位老师就是真正的蜡烛,他们花费了自己大量的课外时间,指导我的学习,解答我的疑问,通过生活点滴对我言传身教。
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读过一部外国学者的名著,书中说,一个人倘若能在几年的大学生活中遇到一位良师,这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而我在四年的本科阶段,就遇到了三位对我关心备至、影响深远的老师。这种幸运,恐怕是许多念过大学的朋友所不曾拥有的。这里我虽然没有写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我的心中时刻铭记着他们的教导之恩。
除了老师,大学的图书馆也令我倍感亲切。小学中学时代,因为“文革”,也因为乡村学校严重缺乏图书,我虚度了许多光阴。一进大学,看到学校图书馆里有那么多的藏书,我觉得自己是掉进了幸福的海洋之中。我跟多数同学不一样,他们把大量的学习时间花在课本温习上,我则是把大量的时间花在阅读图书馆的藏书上。据说,钱钟书先生当年在清华做学生曾经发下宏愿:要读完清华大学图书馆所有文史藏书。倘若钱先生真的实现了这个宏愿,我当然是望尘莫及的。但是,本科四年,语法学、文字学、音韵学、方言学,还有中国古代文学,我确实都阅读过不少专著。本科毕业前,我一直准备的是报考社科院语言研究所汉语语法专业的研究生。不巧,那一年语言研究所不招生。我于考试前一个多月得知这个消息后,决定改考本校音韵学专业。考试结果出来后,我专业课的成绩是近三十位考生中最高的,一些老师和同学感到有些奇怪。他们不知道,我在本科阶段已经自学过不少音韵学著作。大学四年,我真切感受到图书馆的无穷魅力。研究生一年级,一位老师让我给大学新生介绍学习经验,结果,我给他们讲了两个小时,讲的都是图书馆的重要性和如何利用图书馆扩大知识面、加深学养的体会。
我在山东大学的七年时间里,除了努力从众多老师和图书馆“吮吸”知识乳汁的“文明其精神”之外,还有一类事情也值得一提。这便是我的“野蛮其体魄”行动。七年里,我和五六位同班同学一道,坚持了近两年的越野长跑,每天一万米左右。大学毕业的时候,以我们班为主体,搞了一次“迎接新生活国际马拉松赛跑”——所谓国际,就是有两三位外国留学生参加。这次马拉松,上过济南市的新闻。大四那年夏天,我和四五个同学一道,辗转在学校附近郊区的几个矿坑里游泳,浪逐芦苇。其中有一次是雷雨之中,我们仍在矿坑中畅游;还有一段时间,甸柳庄那个矿坑边的山上当地人在采石,放炮的时候我们并不远避,而是潜入水中,听见水面上坠石如雨。研究生期间,我跟一位安徽同学一道,游了两年冬泳,把困扰我多年的肠胃问题和失眠问题,都给游得没了影踪。所有这些听起来有些吓人的事情,我认为,都是在接受母校哺育同时的一种自我磨砺,类似鸟类的在风雨中学习飞翔,以使翅膀更加坚硬。
2008-8-20
已刊于《大学生》杂志(中国校园)2008年第8期,发表时题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