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冲坟山 四


 

水冲坟山
大墙贴着报喜大红榜,很多人在看榜。李突迪也在其中。有人在大声念榜,时不时传来息俊仁中举的报喜锣鼓声和鞭炮声,李突迪又榜上无名,那榜在李突迪的眼里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他觉得有人在看他,急忙低了头朝人群中往外走,还未走出人群,就被五个老少同窗拉住了。  
一个老同生说:“李公子,别泄气,这不是本事,这是运气还没有到,运气到了,自然就中了。”
一个中年秀才说:“如今呀,没有个八千一万的银子,学文再好也是白搭。”
那个富家少年同窗说:“管它中不中举呢,走走走,今朝有酒,今朝醉,走呀,大家走呀,找好玩的地方去。”
五个秀才同声道:
“这才是正理。”
“对对对。”
“走走走。”
六个秀才穿街过巷,只有李突迪一人闷闷不乐,店铺、行人、景物、他都视而不见。五个同窗站住了,他好象发现这家店里内外都热闹非凡,两个元宝样的大红灯笼高挂着,门头上斗大的《元宝》二字很有些骨力。那付相配的对联也同出一人之手。
李突迪轻吟那副对联:“单宝增双走鸿运,双福进单生财气。”吟完转身就要离去。
老同生拉着他衣袖说:“又不赌,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中年秀才说:“这不太雅吧。”
那个少年同生叫道:“有什么不雅,没见那书上写的,连皇家也有过斗鸡遛鸟掷色子呢。”两个富家秀才拉着李突迪说:“进去看看,又不下赌,这又何妨?
赌场里人声鼎沸,秀才们这张桌子看看,那张桌子看看,大家最后站在了人围着最多的那张桌子。
两个富家少年秀才说:“这里是摇宝,大钱小钱都可以玩,我们也来玩几个小钱。”说着他就排下了几吊钱去,
庄家大声吆喝道:“多下多赢,少下少赢,快快快,我要摇了,摇了,开了,就发财了。”
另两个同窗也下了注。
开了,同窗们的钱都被刮进了庄家的钱篓子。
五个同窗都下了注。
几摇几开,没有一个秀才赢过一回钱的。
一个富家少年秀才对李突迪说:“仁兄,你也来试试,说不定能赢。”
李突迪连连摇手。
富家少年秀才说:“仁兄,我帮你置下银子了。”
李突迪一看,一两银子,要拿回来也不是,不拿回来也不是,等他下决心要拿回了时,已经开了。他瞪大眼睛一看,“啊!”竟然赢了。
其他四个秀才也喊道;“赢了,李兄赢了。”
富家少年秀才把赢的和本钱都塞进李突迪手中,李突迪边推让边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这是你的了。”老年秀才说:“李公子,你就别推让了,不如你把它都支下去,赢了,你做东。请我们大家。”
四个秀才齐声说:“对对对。”
老年秀才说:“李公子下注呀”
富家少年秀说着“赢了,我也算出一份请客的钱,输了,是你没有运气拿人家的银子,客,由我来请。”才趁机把银子硬塞到了李突迪手中喊道:“支呀,下注呀。”
李突迪无法,只好随手把二两银子扔了下去,正好落在了大上。
庄家喊,摇,开。
刚打开,五个秀才又大叫起来:“赢了。又赢了”
李突迪不好意思拿钱,富家少年秀才抓起银子递给李突迪,李突迪还是不要,富家少年秀才拿出本钱说:“这样,公平合理了吧?这,你总得要了吧!”
李突迪不情愿地接过银子。
李突迪说:“走吧,这不是我们读书人来的地方。”
富家少年秀才用头示意他看其它桌的人,李突迪这才发现参加赌博的人,不但有他们这样的秀才,还有县城的各类名流,连父母官也穿着便衣戴着小帽在那间雅致的单间里和三个曾中过举,当过朝廷命官的人在摸骨牌赌博。
富家少年秀才说:“看到了吧,这没有什么羞耻的,放心大胆的玩吧。”
老年秀才说:“李公子,条条道路达青云.说不定,你在这元宝赌场赢他个一万八千的,象当年吴典史一样,买它个官又何妨。”
中年秀才说:“这到是真的,人讲运气,马讲膘,兄弟运气这么好,不妨就试试,说不定真的就要靠它发迹也难说。”
其他两个秀才齐声道:“对对对,下注,下注.再下呀。”
另三个也催道:“下呀,快点下呀。”
“再不下,这一盘就来不及了。”
这一次,李突边还看了一眼桌上,分清了大小的格,才把三两银子放在了小的格数上。
庄家看了六个秀才一眼,而且重重地盯了李突迪一眼,才双手捧起碗来,用力地摇了起来、摇时用眼看着桌上下的注,见最大的注就是单数,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李突达的眼也随着在庄家手上摇下晃,左摆右动地转着。
庄家终于停止摇动了,把碗放在了桌上,李突迪死死地盯着碗。
随着庄家伸出去揭碗盖的手,李突迪的手也有些发抖了。
碗盖被揭开了,是小。
五个秀才又欢呼起来“赢了,又赢了……”
李突迪不动声色地看着庄家的助手把放在大格里的钱刮进钱篓。又一个一个按数发钱给羸的
人。他才不慌不忙地伸手把六两银子拿在手里暗暗掂了掂,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然后,把半数银子递给富家少年秀才,说;“这个给大家过去输的去分,其它的都用来请客。”
富家少年秀才接了银子说:“够朋友。”
老年秀才以为李突迪要走了,说:“李公子,运气正旺,走不得,走不得。”
李突迪笑笑,边把剩下的银子都下在大的格中边说:“那就托大家的福了。”
开了,李突迪又赢了。几开几赢,李突迪的面前堆着十多两银子了。所有参赌的都
跟李突迪下注。又是几摇几开,李突迪赢多输少,面前又多二十多两银子。
原来赌场摇宝的对大家供拱手说;“对不起,我去方便方便。”
另外一个赌场摇宝的对大家拱拱手说:“请诸位下注吧。”
李突迪看看庄家,把一两银子放在双数上,大家又跟着他把注都下在双数上。
庄家摇,开。
李突迪他们又都赢了。
李突迪收起银子说:“我们走吧,改天再来。”
中年秀才说:“李公子.正在火候上,怎么就走了呢?”
老年秀才说:“对对对,赢他个一百八十的再走也不迟。”
其他二个秀才连连喊:“对。”
富家少年秀才却说:“你们懂什么,这叫见好就收。”他一挥手。“走,改日再来赢它个八百一千的。”
出了睹场,大家对李突迪恭维开了:
“这元宝赌场,还没有听说过赢这么多钱走的,真乃是福人自有天相。”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仁兄家的祖坟,就应该在这宝上,难道还有不赢的道理。”
“对对对,元宝元宝,活宝活宝,仁兄家祖坟上那只活宝,真真是大得吓人,天下无双呀,我可是亲眼所见的,难说仁兄就要发在这元宝上。”
“对,赢了这元宝捐它个三品二品官做做。”
“这是天命也难说,不然,像仁兄这样的正人君子,论才是文武双全占齐,但就是发不了,却一进这元宝。”哎哎哎,三声半惊叹半叹息后,才又说,“仁兄不来,却偏要仁兄来,而且是来了就赢,真真是仁兄家的祖坟气脉,就应在了这元宝身上不假。”
“……”
李突迪偷偷地又去元宝赌钱,运气果然极佳,竟然赢了伍佰多两银子,那一天,李突迪刚从赌场回来,见李映天坐在厅堂里,手拿戒尺等他,他想退回去,只听李映天叫道:“畜牲,你给我回来跪下。”
他只好走进去,跪在孔圣像下。
李映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你这个畜牲,不学好,却去跟那些纨绔子弟一伙,你给我说,谁叫你去赌的?说,你不说,我打死你。”说着就是二戒尺打在李突迪身上。”
李突迪说:“是我自己去的。”
“啊,你这个不忠不孝的报应,是借了去赌还是偷家里的东西去赌?”
“都不是。”
“都不是?”
“父亲,我赢了,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了才赢的二十多两银子来。
“臭钱!”李映天一把抓过来损在地上。
“父亲大人,你别生气,人家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我们家的祖坟应在宝上,这宝就是应在元宝赌场,上。还说我,可以赢了元宝赌场的钱去捐一个官。”
“赢钱去捐官?
“这是命。吴典史的宫,就是县大人出钱给他买的嘛。”
“那种黑道,天会报应的,难道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又不是死他一个,再说爹不是说生死由天,富贵在命吗?
“你要活活气死我,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李突迪胆子大了,说:“爹,你不是常跟人理论如今世道败了,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世道吗?
李映天发狠道:“你有多少钱,要买官?
“我已经赢了伍佰两银子,这是银票。”李突迪双手把银票递给丁他。
李映天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他拿过银票时,手都在微微发抖。伍佰两银子,他教圣贤书,一年最多也不过十多两银子。他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应在赌上?难道真是应在赌上?”
李突迪见状,忙说:“爹,条条大路达青云嘛。”李映天一下回过了神来:“条条大路达青云?你这点钱,最多只能打通看门的。”
“爹,你说要多少才够?
李映天声音小了些吼道:“无数。”
李突迪呼的一下站起来,说:“爹,如今无数已不难了。”
李映天吃了一惊,看着比自己魁大的李突迪,心想:虽不是他亲爹,量他不敢无礼,说:“不难?
“是的,不难。因为元宝有的是钱。”
李映天摇着头说:“十赌九烂,九赌成贼,这不是我们正人君子之道。”
“爹,我也知道,这不应该是我们读书人所为的,但如今这仕途之道,爹是最清楚不过的。再说,命中注定要走这一步,谁也没有办法。又再说,步入了仕途,才能尽忠尽孝呀。爹,我也只去赢够一个七品宫的钱,就洗手革面了。”
“什么,你还要去赌?
“不赌,要是再不中举,于爹脸上也无光呀。”
李映天连连摆手,说:“你走,你走。”李突迪刚走出厅室外,他就仰天大叫:“天呀,难道上天真是这样安排的吗?命呀,命呀!”
隔了三天,李映天把李突迪叫到跟前,告诉他买一个七品官,最少也要八千多两银子,并把银票还给他去作赌本。
李突迪公开进出赌场,运气越来越好,赌注越下越大,没有几天,就又赢了千多两银子。
早晨,李突迪靠在柜台前,等庄家开银票给他。他看着外面下了一昼夜的大雨,想:不出多久,还愁什么万两银千两金,说不定真要用这元宝的钱去买六品五品官当呢。他正在得意之时,见他父亲匆匆跑进赌场来,他急忙迎上去,说:“爹,我赢了,又赢了,你看,才开的银票,二佰两银子。”
李映天拨开他递过来的银票,说:“快收起走,因双河镇去,祖坟都被冲垮了。”
李映天家的坟地完全变了样,到处是山洪冲出的泥沙石头,哪里还有什么坟墓,连原来那笔陡的悬崖,也成斜坡插进了咆哮的金沙江里,使金沙江又增加了一个险滩。
李映天一下跪在泥水里,任泪和鼻涕和着雨水往下流。
李突迪见状,也急位跪了下去。
来看热闹的乡民们急忙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劝开了:
“李先生,李相公,请别哭了,这不一定不是好事情。”
“是呀,这江里可是住真龙的地方,说不定从此后,你家就要大发了。”
“李先生,说真的,昨夜,我好像听见大江里那鼓声锣声人语声好热闹,说不定是龙王爷接他们去的。”
“是呀,我也听到了,祖祖辈辈都讲过,这是龙王爷请呢,说不定,你们家就要大富大贵了。”
“这就是了,要不是龙王爷请,李先生家要发迹,李先生怎么能为人师表呢,李相公怎么能干什么像什么呢?
“对对对,不说李相公文武双全了,就说他进元宝去玩玩吧,也是进一次赢一次的。”
乡民们听这一说,大多数都被逗笑了。
又一个乡民急忙出来作证:“这可是真的,连开赌的人都说,要是全碰上李相公这样的人,妻儿家当卖了也赔不起。”
一个常进赌场的乡民说:“你们问问李相公,他起码赢了有万两银子了吧。对不对?李相公。”
“照你三个所说,那就是李相公的衣饭碗了?!
“这倒是个清闲活,又有钱又好玩,真是天下难找。要是我家的坟山占着这样的地方,那就好了。”
“可惜,只可惜当今不考赌举人,皇上又不点赌状元,要不然,李相公只赢不输,倒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了,”
“……”
乡亲们的话虽很梗李家父子的耳朵,但父子俩都认为,当今这世道,难说就要赌出个大人来。
坟是昨夜冲进江的,昨夜就赢了二佰多两银子,这个好兆运,就是神龙请我家的先人的兆运。李映天想到这里,心里默默念道:“神龙在上,请受我的跪拜,保佑李家儿孙仕途畅通,繁荣昌盛。”接着喊一声:“给神龙跪下。”就一步一揖跪进了水中去。
乡民们见状,以为他疯了,乱喊了起来:
“快拉住他,拉住他。”
“救人啦,快救人啦。”
“李先生,使不得呀,使不得。”
“……”
几个大汉冲进水中去拖他。他还要挣着跪向深水处。李突迪纵身跃到了他的左侧边,拦腰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李映天挣扎着吼道:“你不下跪,还要来拦我,你给我跪下,跪下……”
李突迪把他抱离水十多丈才放下地,他指着李突迪更大声地吼:“报应,你这个报应,给我跪下,给神龙跪下,神龙才会保佑我们李家,你快跪下呀!”
李突迪虽见他又吼又跺脚,但他并不像疯的样子。乡民们有的使眼色,有的喊,都是要他照办,他就面对江水跪了下去。
李映天说:“你们围着干什么?我要他磕七七四十九个头,要一步一揖一跪的磕到水里去。”他挥挥手,“闪开,闪开,这是给神龙磕头,谁在前面受了,是要折寿的。”
站在前面的乡民们呼啦啦让开了。李突迪一步一揖一跪的向前磕去,几个年青的乡民跟着大声数着数。离江水越来越近,李突迪的跪距越来越小,李映天见状,大叫道:“心要诚,最后七个一定要跪进水里去磕。”
李突迪在水中磕最后一个头时,一下跪进深处,淹得没了影子,岸上的人大惊失色,李映天刚喊出“儿”字来,只见那里冲起一股水柱在空中如白练成弧形向岸上而来,紧跟着一个比斗还要大的鲶鱼头突地张着大口穿出水面,朝空咬一口才沉进水中,人们“啊”的一声憋住了气,等惊慌的人们看清上岸来的是水淋淋的李突迪,并且还是好手好脚的时,便围拢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那能巴郎没有咬着你?
“龙王没有发话,它敢下口?
“那是龙王叫它送李相公的,李相公,对不对?
“吓死人了,看那给鲶巴郎的头,就知道少不下有五百来斤。”
“……”
李突迪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点点头,但他记得跪下去时,一直往下沉,慌忙中手划脚蹬向上,突然,一股强流从下往上涌来,他猛蹬一脚,竟蹬在冲上来吃他的鲶鱼坚硬头顶上,他不知那是何物,吓得他魂不附体,轻功自发,一个不由自主的后空翻上了岸,还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呢。
李映天回过神来,说道:“众乡亲,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拉着李突迪头也不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