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当选为美国第一位黑人总统后,《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刚刚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Paul Krugman就在专栏中说:“如果你不为此热泪盈眶、不为你的国家而自豪,那么你这个人就有些问题。”
按说,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之后,再加上风雨飘摇中的经济,媒体应该被“奥巴马的白宫之路”、“奥巴马的挑战”、“奥巴马如何拯救经济”等等话题所占满,失败者应自动淡出。但是,不久前大红大紫的佩林,竟仍然还是大新闻。比如,《华尔街日报》在大选第二天的社论是谈奥巴马和国会,第三天的社论就是谈佩林。这在大选政治中恐怕还是前所未有。
事情起源于流传甚久的麦凯恩和佩林之间的矛盾。麦凯恩的助手匿名透露,佩林在整个大选过程中,一直在考虑如何为自己2012年的总统竞选作铺垫,把麦凯恩的利益放在一边。在麦凯恩认输的集会上,她打破常规也准备了一份稿子,要在麦凯恩之后发表演讲,结果被麦凯恩的助手所制止。最糟糕的是,佩林在准备和拜登的辩论时,不仅不知道北美贸易协定覆盖哪几个国家,甚至还以为非洲是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大陆,等等。共和党内部也分成了拥佩林的一方和反佩林的一方,打得不可开交。保守派的喉舌《华尔街日报》在大选前就发表过反对佩林的文章,但大选后的社论则是坚决维护佩林。
这些争斗貌似花边新闻,实际上显示着大败后的共和党是如何在重新确定方向,对于未来共和党的走向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有论者指出,从事后的结果看,选择佩林作为竞选伙伴是麦凯恩在这次大选中最大的失误。她不仅没有帮助争取到希拉里的选民,反而把许多人吓跑,大部分选民都认为她不胜任。但另一派人则称,麦凯恩选择佩林后,支持率飙升十几个百分点,这全是她一人之功。没有金融风暴,麦凯恩可能因此而获胜。此事怨天而不尤人。佩林这次不仅贡献很大,而且代表着未来共和党的方向。
这两派谁有理且不论,我们首先应该分析麦凯恩选择佩林的意义在哪里,这张牌体现了当今美国什么样的政治文化。而“佩林牌”是针对奥巴马打的。要理解佩林牌,首先必须理解奥巴马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奥巴马成为总统,不仅是个人成就,而且代表着新一代黑人政治领袖的崛起。他们这一代人受民权运动之惠,借着种族平权等政策提供的优越机会,接受了最精英的教育。兹举几例:Artur Davis,哈佛法学院毕业,阿拉巴马州众议员,目前正在考虑竞选州长;Cory Booker,1969年出生,罗得学者(Rhodes scholar),斯坦福大学本科毕业,耶鲁法学院出身,新泽西州Newark的市长;Michael Nutter,比奥巴马大四岁,美国第六大城市费城的市长,也是常青藤产品。这些“常青藤造”的黑人领袖的共同特点是,他们大多拒绝把自己定位为黑人领袖,而是作为全社会的领袖、考虑整个国家的问题,只是碰巧肤色黑一些而已。或者说,他们是不那么“黑”的黑人政治家、跳出了上一代民权领袖那种苦大仇深式的受害者政治框架。从奥巴马崛起的例子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新一代黑人领袖被开化的白人社会广泛接纳,甚至拥戴他们成为一种时尚。
但是,这些人的公共形象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们几乎是一色的常青藤、过度精英,而且也不太掩饰自己的精英品味,和布什等受了精英教育却要装“土”的白人政治家大异其曲。因此,这些人在蓝领的白人中,容易引起怨恨。首先,白人劳动阶层对常青藤自由派精英的自负十分厌烦。第二,白人蓝领一方面把这些黑人领袖看成是精英文化的新时髦,一方面对种族平权等自由派政策产生怨恨,觉得自己成了受压迫者。比如,这些精英黑人的孩子上大学,比起自己的孩子来在奖学金、录取分数等方面还要因肤色而受到种族平权的照顾。这不是富人欺负穷人吗?所以,这些白人蓝领把“黑”看成自由派的流行色,把这些黑人精英看成大政府用自己的税金培养出来控制自己生活的统治集团。他们要对之进行反抗,也就自然成为共和党最可靠的社会基础。
佩林之所以被麦凯恩看上,一大原因就在于此。大选后有消息说,麦凯恩选择佩林不能完全说是凭直觉作出的即时决定,而是其身边保守主义谋士反复谋划的结果。这种处心积虑选择,背后肯定有其文化战略。佩林是政客中最接近这些普通的白人老百姓的,女性又是个被压迫的性别,很容易被包装成小镇美国人的化身,让她领导起反精英的小民反叛运动。这也是她一下子把麦凯恩的支持率提高了十几个百分点的奥秘所在。如今仍然拥护她的保守派们的算计是,民主党控制了国会两院和白宫,必然会以精英治国的理念推行一系列自由派的政策。这一套如果不灵,共和党就会有机可乘,需要佩林这样的人领导保守主义的反叛。一句话,美国的主体还是小镇的美国,真正的保守主义运动还是草根的小民运动。过去种族主义的一个经典宣传画面,就是黑猩猩般的黑人大汉抱着一个纤弱美丽的中产阶级白人女性,旨在唤起白人社会对结束种族隔离的恐惧。如今这种画面也与时俱进,以土味十足、如猎手般强悍的白人女性对峙斯斯文文、精英气十足的黑人男性,主题是平民百姓对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的挑战。对保守主义运动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煽动力的文化暗示呢?
从这个角度分析,奥巴马一代的黑人领袖确实有弱点。他们外黑内白,在文化上更接近于白人精英,和充满了贫困、犯罪的下层黑人社区实在属于两个世界。久而久之,他们和黑人社区的关系也可能紧张。而对蓝领白人而言,他们则很容易被塑造成一个用纳税人的钱培养出来对百姓指手划脚的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这次佩林效应一度大到能决定大选胜负的程度,其重要原因就在于自由派在她一出来的瞬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对之用不屑一顾的态度大肆攻击,仿佛这样一个人根本不配参与国家政治。于是许多白人百姓和她认同,发誓决不让精英们再欺负“我们中的一个“。自由派在大选后沉浸于胜利的狂喜之中,大多忘记了佩林刚刚亮相的九月,麦凯恩的支持率扶摇直上。如果没有金融风暴,确实还不知鹿死谁手。更何况,佩林如果万一是个素质出人意料的新手(这种可能性在美国政治中还是相当大的,奥巴马本人就是一例),那就会给民主党致命一击。对这一痛楚没有记忆,日后就容易犯同样的错误。
就佩林本人而言,经过一系列的电视采访和辩论,她已经显示出缺乏起码的政治智慧和知识担负领导国家的大任。不过,共和党如果能够找到一位具备她这样的“小民”气质、又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的人出来,那么还是日后翻身的一张硬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