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书话的快意中度过“为书籍的一生”
张阿泉(呼和浩特)
记得富兰克林说过一句箴言:男人有三样最可靠的朋友,老妻、现款和老狗(There are three faithful friends, an old wife, an oid dog and ready money)。不知为什么,富兰克林没有把“老书”加上。其实“老书”的忠诚度不在前三样之下,它亦是我们风霜旅程中的无悔良伴,足安身心。
旧俄出版家绥青写过一本书,叫《为书籍的一生》,这个书名简直太迷人了,不但写照传神,还昭示出一种单纯而伟大的生存方式。从古到今,为书籍而度过清贫幸福一生的书爱家的名字可以开列出一长串儿,这些人对书的挚爱与生俱来、永不衰退、相守终老,真正是“书的人”。而我自己,也自觉地站到了这个“前仆后继”的队列里。
古语云“小隐于山,大隐于市”,我觉得替换成“小隐于山,大隐于书”更佳。“隐于山”、“隐于市”是环境、行迹,意在逃避;而“隐于书”是会心、胸襟,意在进取。归隐山林不如归隐书林。明人陈继儒所著《小窗幽记》中那句广为人知的妙语“闭门既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意趣庶几近之。一个人能有“深山意识”已属不易,若再有“读书雅好”则更为难得。
无论如何,如今爱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肉阅读”、“声阅读”远远超过了“纸阅读”,这是“反常中的正常”;而写书的人不读书、出书人的数量大于读书人的数量、新书频现而好书罕见,这是“正常中的反常”。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正常、反常,都是平常。读书像革命一样,“不是请客吃饭”,不宜硬性摊派,也不宜“兴趣绑架”。
我认为,读书毕竟是很狭窄的事,难以全民推广,有一小部分人自发在做就够了。比读书更重要的事不胜枚举,譬如淘粪、种地、打铁、放牧、造屋、植树、恋爱、生育、织布、烧菜、旅行、睡眠、治病、敬老等等。活用知识、致力实践、取得绩效,是更需关注的生计。如果大家都来读书甚至争作藏书家,反而可怕,会贻误了若干人生胜业。
我还认为,读书是很松散的、很“无政府主义”的,完全可以任性放肆而为,没有什么书一定属于“必读”(除了识字课本)。有些名著当然绝好,但不读也不会死人。譬如我的阅读有逆反心理,惯走“人取我弃,人弃我取”路线,越是众口一辞说好的书我就越不想去读,不唯流行货色,即便是魅力无敌的《红楼梦》,我也一样没有认真读完。现在,我对《红楼梦》的了解仍是一团朦胧、止于概貌,但我依然活得很好。
近年来,格外感到了时间之易逝、生命之急促。内蒙古电视台办公楼下的草坪眼看着就由绿变枯(夏季时,每次经过草坪,遇上工友用除草机除草,我都会蹲在旁边,深吸一会儿青草特有的醉人味道),许多件细格子或纯白纯黑的棉布半袖衫、T恤衫还未来得及穿而夏热已忽变秋凉(因为繁忙,我似乎已有好多年没有从容享受过慵懒的夏天),而我曾经飘逸乌黑的长发在晨昏揽镜自照时也惊见白发渐杂渐密……我大致度过了“为书籍的半生”,以后,我愿继续奉行“四奇主义”(读奇书、交奇友、写奇文、访奇境),贪恋茶香酒醺布衣书味的平民奢侈,寄情大漠长河孤烟落日的边地朴拙,在写书话的快意中度过“为书籍的一生”。有书的陪伴,我可以不惧怕寂寞的岁月。
关于书的话题实在太多,穷毕生光阴也无法说完。我们沉耽于书,与其说是消耗了生命,不如说是延长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