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新农村纪事(3)


第二章  家园的震痛(上)

  

   历史进入了公元1995年秋天,父亲和他的联和体开始与东北的客户合作。此时此刻,他们飞扬的欲望可说是气吞云霄,火热的激情和已有的经济实力,已无法不让他们操纵整个车皮的粮食和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元的大买卖。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说是“滑铁卢”也罢,说是“走麦城”也罢,反正这艘马力十足的航船在大海中触礁了,而且是受到了重创。开始的一次交易确是给他们带来了不菲的盈利,谁知这是一个带有诱惑的圈套,当父亲他们一次性增加投入到100万元的时候,却只收回了60多万元的粮食。那30多万元眼睁睁地打了水漂。找人找不到人,找到人了却找不到自己的理由。他们没有合同,没有公章,甚至连营业执照和字据都没有。淳朴对法律而言只是白纸一张,市场绝不恩惠于没有规则的游戏。他们的体力和智力此刻都变得那么渺小而可忽略不计,就像孙行者遇到了如来佛,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能耐却怎么也跳不出如来的手心,此时市场对他们来说已变成了一个无法认知的“怪物”。而靠乡情联系起来的经济组织所蕴含的互不信任、没有统一组织纪律等潜藏危机也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于是,在几个月的口枪舌战内忧外患的会议之后,父亲和他的联和体成员沉默了。在巨大的经济损失下带着心灵的创伤沉默了。

也许是怕千辛万苦挣来的血汗钱再赔掉,也许是这样于他们的一生已经满足了。于是,父亲的联和体在神话般崛起之后又神话般消逝了。一艘由鲁北村落始向商场大海的航船就这样沉没了。一个农民企业家和乡村农工商总公司的美好理想也随之在我的脑海里破灭了。

再看看别的联和体吧:有的和父亲的联和体有了同样的遭遇,有的是巨额的没有证据的死帐,有的是联和体成员因股权的不明而产生了纠纷------

再看看别的行当吧:有的因为国家政策的调整而慌不能择路,有的是毫无安全防范地被劫盗,有的是各立门户分散了实力,有的是宁赚蝇头微利也不增加投入……

于是,几年的风暴制造了几年的神话之后,小村子里的近2010万元户超过半数成了“寓公”,他们自豪,他们自豪他们一生的绩业已远远超出了祖辈“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终极理想;他们无奈,他们无奈他们无法操纵或者适应一个精彩的外部世界。神话在此起彼伏地出现着,也在此起彼伏地消失着,尽管不是齐唰唰地,但也是前赴后继,其结果,无非是沉淀了一个“5万元”左右的富裕阵列。

尽管,村子里还出现了一个跑运输的百万元户,但他的资产是靠那2辆车12个车轮子一月30天一年365天十年3650天的不停歇地飞转积累起来的。他没有能力也不想去组织一个运输队,尽管这一叶扁舟在大海中轻快地游行着,但有谁又能说得清它有多大抵御风浪的能力呢?

………………………………

从此,父亲和他的联和体成员们一蹶不振,他们个个都珍存着一个5万元左右的存折又重新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或打麻将休闲,或看护着孙子辈儿享受天伦……我深深地感觉到,父亲的最辉煌的人生篇章已经掀了过去。每天父亲在他宽敞明亮的院落里逗着我幼小的儿子,父亲的表情是幸福的,可是作为他的儿子,我却觉察到了在他的目光中分明隐藏着什么。我敬爱的父亲,如果您认为您的人生成功了,您的目光中为什么样还要有一丝的郁悒?如果您认为您的人生还不甘心,您为什么还要这样地安享清闲?我刚刚50岁正年富力强的父亲啊,您将怎样打发您后半生的人生时光呢?我的生生不息、挣扎着生存,以极限的体力顽强的脑力追求着生活的幸福图景的父老乡亲们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地驾驭起一艘经济的巨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