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民俗变化的忧思


许国

改革内参2007年第29

 

    农村变了。

    纵向比较,农村生活已比过去有很大提高,绝大多数农民的温饱已基本无虞。横向比较,农村依然相对贫困,大多数农民还是依赖传统农业,收入仅能维持温饱,生活条件差,受教育机会少,没有抗风险能力,自我保护能力差,进城打工常常遭遇黑心老板的欺凌盘剥。同时,农村习俗也在变。

好传统正在消失

    过去农村穷,没有化肥,农民都有积肥捡粪的习惯,就是那些土财主,走乡串户时也常常背一个捡粪的筐。大集体年代有了化肥,但仍然经常大摘积肥运动,城里的厕所都是农村生产队包下来,每天到城里去拉。然而,今天农村还没有富裕,但积肥的习惯却没有了。每到播种季节,农民只是反映贷款难,没有钱买化肥。走进农村,卫生不堪入目,人畜粪便随处可见。

    过去作物秸秆农民当宝贝,作柴草、作饲料、作肥料,有的还被工厂收去作一些工业品的原料。但今天,好多农民却宁愿花钱买煤气、买化肥、买饲料,也不要这个浑身是宝的秸秆了,收割之后就地一把火烧之,不仅污染环境,还常常酿成火灾。

    过去每到冬闲季节,农村都要挖塘筑坝。今天农村水旱灾害依然,且日渐加剧,但如果政府不出面组织发动,已鲜有人再去挖塘筑坝,农村许多塘坝都成了碟子塘,根本蓄不了水。

    过去农村生产力低下,生产上简单合作是常有的事,当初互助组、合作社也就是这么来的,但这些年在许多地方却变得异常困难起来。我曾经工作过的一个县,年降雨量900毫米左右,淮河流过近半个县,还有中小水库、大小塘坝上千座,无论从降雨量到蓄水能力都还是说得过去的,只要调整好结构,科学用水,非特大旱灾应该说没有多大问题,但是仍然动辄受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少合作。每到栽种或干旱季节,渠道上游的群众就是迟迟不放水,非要等天下雨,或者等着下游群众放水,他们好搭便车。下游群众当然不愿意,于是大家就一起等着耗着。一直耗到上游群众觉得再不放水就要死苗了,才开始放水,但渠道过水量有限,等上游的农田放完水,下游的庄稼要么早就枯死,要么就是过了安种季节。这个时候,上、下游矛盾就骤然升温,为了争水、偷水、护水,动刀动枪,死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还有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l978年大旱,一位中央领导同志专门从北京请了打井队无偿帮助打井,一共打了50多口。这些井都散落在农民承包地里,土地承包后无人过问,虽然几乎年年抗旱,但这些井却被农民在耕作时不经意地填埋了。

    农村习俗发生如此变化,传递的信息很多。不管我们感情上愿不愿意承认,农村早已不是简单的物质贫困的问题,而是物质文化的双重贫困。换言之,今日农村不仅仅是缺钱,而是既缺钱,也缺精神和文化。

惊人的浪费

    中国从来就是一个资源供求配置矛盾突出的国家,国人也一直深谙节俭的意义。然而,今日农村依然贫困,富人、穷人、政府却是在一齐浪费,其严重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首先,好一个吃风了得。一般村一年吃喝招待费要在1万元左右,乡镇在10万元左右。有资料称,近年来中国每年公款吃喝费用高达3000亿以上。干部如此猛吃猛喝,百姓也上行下效,他们没有权利吃公家的,就自吃自。

    其次,可怕的超前消费。时尚是挡不住的诱惑,农民也不例外。无论是改革开放之前还是之后,农民一直对城里人的生活羡慕有加。虽然城乡差距不断拉大,但在消费方面,农村始终在城市后面亦步亦趋。城里人建房用马赛克贴面,农村跟着学;城里人结婚,穿婚纱、摄像、坐轿车,农村一些家庭不惜债台高筑,结婚时也是轿车、摄像一样不少。

    第三,不堪重负的礼尚往来。中国是礼仪之邦,素来讲究礼尚往来。然而,今天这种正常的人情往来,却被异化成受礼者趁机敛财,送礼者万般无奈,且名目多如牛毛,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虽无强迫,胜有强迫,没有钱只有去借债。而且有礼就要吃喝,有钱的要炫富,无钱的要面子,因此又常常成为一种公开的吃喝比赛。

    第四,巨大的学费和空忙假忙。这些年领导都想出政绩,都要搞自己的形象工程。在中国,只要和政治一挂钩,什么账就不好算也不必算了。上面开个会,不管与本地有无联系,都要层层开会;明明知道事情不可为,会造成损失,但因为领导感兴趣,仍然要去空忙假忙一番。对此,老百姓人微言轻,硬抗不了就消极抵制。最典型要算植树造林,农民编了一个顺口溜:春天栽满山,夏天死一半,秋天全完蛋,明年再来干,其实最终损害的还是农民自己。

黄赌毒恶习死灰复燃

    建国以后,我们对黄赌毒进行了摧枯拉朽的扫荡,农村基本绝迹,然而近年来死灰复燃,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若干年前中国就有一句民谣: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忙跳舞。今日你到农村去,不时可见几人一桌,或麻将,或扑克,围观者多多,赌资就放在台面上。其次是吸毒、嫖娼在农村再次抬头。这些绝迹多年的丑恶现象,已从最初的沿海、边境地区以及大款、歌星、富家子弟向内地、农村和贫困之家蔓延。即使在很偏远的小集镇,往往也会有好几家酒店、浴池、美容厅、洗脚屋,生意往往都很好,个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有些地方乡、村换届期间,浴池、桑拿空前火爆,消费者多是人民代表,买单者则是候选人。

一些地方为了出政绩,把主意打到了各路神仙头上,大修庙宇,大做佛事,还美其名日宗教搭台,经济唱戏

快富之风正在挑战法律和道德底线

    前些年,不少地方不止一次地组织致富大讨论,目的要农民解放思想,解决不敢致富和小富即安的问题。我曾不止一次地和农民交谈,问他们:想致富吗?”

    他们一致回答:想。做梦都想。

    知道一句话吗?”

    也是很一致的:知道,少生孩子多种树。

    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他们有一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实话:来钱太慢。

在内外因的驱动下,本分的农民早已不需要我们再去帮助他们解放什么思想,在对金钱的追求中,不仅淡忘了歪财不发的古训,也早已不屑勤劳节俭的传统,许多方面已在挑战法律和道德的底线。在昔日淳朴得近于诗画的农村,这些年侵财案件直线上升,竟然出现了造假村、偷盗村、拐卖村、乞儿村。

民俗往往是地域文化的表现和传承,它反映着特定地区、特定人群的价值观、道德观和审美观。观照民俗,往往能使我们更好地了解社会,认识社会的发展趋向。与王朝更替、制度变迁、意识形态的嬗变相比,民俗积久而成,往往具有超稳定性。民俗的变化折射着一个时期的社会心态,逐渐凝固下来的民俗将对后世的思想文化产生巨大影响。目前农村许多民俗的变化,不是在光大美德,而是在迅速放大人性弱点。中国有旬古话学好一辈子,学坏一瞬间,从民俗的稳定型和人性弱点的惰性来说,要想逆转过来,将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