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的笑


红叶其实是不笑的.

除非你回过头去,与他撞个正着.

别担心,你的额头绝对不会生出一个大包,他两腮的肉尽管猴皮精瘦的,但堆到一起隆成山丘状就犹如两床厚厚的体操垫子,无论你的来势有多大的力道,他都会软绵绵地接起你,你不会被他皮肉下面的骨头硌疼.

他接过我的行李箱,我没有客气,像是将行李箱从自己的左手换到自己的右手一样自然,而他看上去就是五星级宾馆的行李生,只是脸上多了几道褶。


这些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怎么看都显得夸张,不像是自他的肉里生出来的,倒似家中顽皮的小儿趁他午睡之际拿笔偷偷描上去的,颠过来看,渗着惨淡的苦,仿佛拉了半辈子的磨;倒过去瞧,也不甜,嘴里含着的那粒糖化在随后的一大口中药里。


直到话题转入论坛建设,他的脸上才渐见平滑,呈现出一马平川的辽阔与沉静。他与我的观点相近,所不同的是表达方式,确切地说,我往自己脸上抹的是粉,直接提亮,他往自己脸上涂的是锅底灰,间接烘托。我的粉只适宜和平年代,他的灰则能一直潜伏到乱世,远可像孙膑卖傻,近可像华子良装疯。


这种道行,远非丰达能够比拟.纵观全局,与他的气质和脸色相匹配的,也只有隔山景.隔山景似乎对此并不买帐,看不出有惺惺相惜的意思,照面即往死里掐.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一局赛事从头拉到尾,两个人的脸都红得像明星大道上的地毯,那球来来回回飞来飞去就是不落地,旁观的人起先还叫好,后来就急了,脖子和眼珠子这样转来转去谁不累呀!


丰达话不多,但句句都紧扣主题,高举着酒杯一杯一杯步步紧逼,锐不可挡.他节节败退,一会儿喝口茶,一会儿吃口饭,一边告饶一边将酒往口里倒,苦兮兮的,笑嘻嘻的,好好的一张脸被他笑得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就像他在论坛里的签名,看得人心惊肉跳.总疑那红非其本色,不知是谁打翻了红墨水泼上去的.有人说他像贾平凹,我看他又有点像林彪,沉沉的,颜色一点都不鲜亮.弦歌和我忍不住帮腔要他别再喝了,他还摇头摆手地示意我们无须担心.


车一开动,他的头就不左右摇了,而改成了点头,一点点地向下坠去,挨到我手边的时候又像是醒了,仍然还是一付成竹在胸的神情,眼皮微张地只将头往上抬了三分,继而又耷拉下眼皮,三分四分地直往下滑去,滑到我的手边便折身而返,从头开始。

就是不着地.

看的人被自己倒吊起来,悬在半空中,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那一次四周仍然是人山人海,举座喧哗。

他却是静的,因为他没看见我,也没看见任何人,他正看着隔山景.

他看着隔山景也没笑,我看得出来,他不笑的时候面皮其实收得很紧,这一点,真的很像林彪.面皮愈紧,说话声音愈小,这时候他面色上的苦就全变成了一种大家长式的威严,让人不得不言听计从.

隔山景也一改嘻嘻哈哈,像站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

仅一秒的工夫,我们的目光就在空中相遇了,他又隆起双颊上可怜的那一点精肉,展颜一笑.

所有的人都笑了,台上的和台下的.

他上台是准备好了要给台下的我们讲相声,讲着讲着时不时地就被他自己打断了,他说:对不起,由于时间关系准备不充分.眼巴巴地一双小眼于是伸向搭档,搭档比他强一些,眼巴巴的一双眼睛上还套着一付眼巴巴的眼镜.台上,他们脉脉含情地彼此凝视着,遗憾的是小型电站的功率不足电力不够, 电路“还”似乎出了点故障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既不传情也不达意,台下几十双眼睛都笑歪到脑后了,他们就是不下来,继续坑坑洼洼地前进.

这时,他没有笑.

他在台上不笑的时候,我深感庆幸;他在台下如果不笑,我心里则会暗生一声叹息,仿佛英雄末路.

善解人意的雪儿拿了本本,踱到他们身后提词都没把场救过来,还是台下的人喊:念吧念吧照着本本念!

一念,台下的人继而动容,段子还真不错.

他下得台来,那些颗闪闪红心不见了,他说——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便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