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吟散文简论


性灵出万象   风骨超常伦

——陈长吟散文简论

 史飞翔

 

陈长吟是一位勤奋而又多产的作家,至今为止已出版了9部散文集。从最早的《山梦水梦》到最近的《山河长吟》,他一路高歌、一路行吟。陈长吟的散文我称之为——“路上的感受”。在我看来陈长吟的散文大体可以分成四类。

第一类“自然山水篇”。这类文章在陈长吟的散文作品中几乎占据了总量的三分之一,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大多属于此类。这些文章进一步可以分成四类:一、写陕南以及汉江,代表作有:《水孕》、《水幻》、《水路》、《随水远行》、《安康小城》、《汉江船韵》、《山城白河》等;二、写西藏,代表作有:《朝圣者》、《为灵魂盖房》、《长长转经路》、《拉萨印象》、《天目》等;三、写西安,最具代表的是6篇西安文化地图,其中尤以《莲湖巷》和《建国路》两文最为精彩;四、写陕北、西域、四川、海南、云南以及其它地区。如:《海南行踪》、《云南剪影》、《西域走笔》等。四类文章中我认为写得最好、最有价值的是他早期写汉江的那些篇章,如:《水孕》、《水幻》、《水路》三篇,这些文章颇有沈从文“边城”之风,健康活泼、恬淡清新,有一种“水淋淋的湿意”和灵动。譬如:《水幻》一文中,大胆、泼辣的山歌对唱让人感受到一种粗犷、原始的人性之美。《水路》一文,对划船声音的描述“哗、哗。左、左。嚓、嚓。右、右。咔、咔、过、过”,那诗一般的节奏和韵律,极富音乐感。至于《告别汉江》和《我的汉水》等文,那更是用青春和生命谱写的华美人生篇章。

第二类“市井风情篇”。代表作有:《水写的大字》、《野唱》、《巴教授与流浪狗》、《声音的方向》、《私奔的民歌》、《挤公交的乐趣》、《608路众生相》、《仅凭电话听文坛》等。此类文章短小隽永、趣味盎然。如:《巴教授与流浪狗》一文,写了一条重情重义的流浪狗缘缘,文中关于它最后那惊人的一跃,读来简直是惊心动魄。《声音的方向》通过一对贫贱夫妻的描写揭示了爱情的真相。“市井风情”系列散文的产生标志着陈长吟的散文创作进入到了一个成熟期。

第三类“人生感悟篇”。代表作有:《人生阶段论》、《心灵底片》、《生活密码》、《放弃也是进步》、《天命之乐》、《寻找帽子》、《幸福是什么》、《失去故土的人》等。这些文章往往是畅酣淋漓、一气呵成,非厚积薄发不能写出。如:《人生阶段论》一文,“人厚命旺、人寿文长”这一结论实乃人生经验之高度提炼、凝结。《自在书生》反映了作家“宠辱不惊、高低随便”的人生态度。《总在路上》对“精神状态”的临摹和定位让人想起一首老歌“走啊,在这空旷无比的世上,走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走在路上。”石本有棱,亿万年冲刷,即成圆卵;人本存气,连番撞墙碰壁,便悟出人生真谛。这些融入了作者深切生命体验的文字,如同陈年老酒,醇厚绵长、寂寥苦涩。

第四类“文化随笔篇”。包括三类:一、关于贾平凹及《美文》的一些纪实文字,如:《秋天的聚会》、《贾平凹的趣事》等。二、人物印象,如:《独舞——小记戴厚英》、《读周涛》、《王宗仁的名片》等。其中《独舞——小记戴厚英》一文,写戴厚英跳舞舞姿的从容、优雅,联想到她此后的命运,读着读着我几乎要流出泪来。写装裱师陈子续的那篇《小巷墨香》,文字从容平实,但却极具力量。写少默老人的一组文章,同样也是“神品无言自动人”。三、序跋、创作谈、讲话以及网络文学等。代表作有:《孤独是文学的营养剂》、《艺术需要“一根筋”》、《网络散文漫谈》、《博客散文说》、《歌唱散文》、《西安互联网的草根阶层》、《世纪之交的陕西散文创作》等。陈长吟曾为不少青年作家的散文集做过序。这些序常常能抓住作者某一方面的特点,如:《且听那瘦瘦的叹息——王春作品序》说王春“生活中的她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不带来一点喧嚣,也不带走一片惊诧。她那瘦细的腰肢上,总裹着一袭淡色的或浅格或浅花的衣裙,很少大红大紫的俗艳。不事化妆,素面示人,本色如新。”一个“裹”字活画出王春的纤瘦形象。《太乙宫的元气——史飞翔散文集序》通过对太乙宫地理环境的描述暗合出史飞翔文和人的三个特点:传统之气、清正之气、新锐之气。《细品百合花语——程丽萍散文集序》通过对百合这一高洁形象的赞美肯定了程丽萍散文中情感涌动、社会关心、精神追求三种东西。作家方英文曾称赞陈长吟是“催红发绿、功垂文坛”,说的就是他奖掖后生的品德。

以上是陈长吟散文的分类。现在再看他的创作特色。众所周知,衡量一个作家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志就在于他是否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那种思想上的、语言上的,明显带有个人痕迹的东西。有风格便是一个成功的作家,无风格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庸俗的文字的制造者。陈长吟的散文显然是有他自己独特而又鲜明的个人风格的,那就是——删繁就简、淡而有味。

陈长吟的散文一般篇幅不长,“少而精”似乎代表着作者的一种创作观。时下的散文常常动辄数千字甚至上万,洋洋洒洒一发不可收拾,而这样的文章有些人一月能赶制出数篇。这不能不让人质疑并心生忧虑。记得孙犁老曾语重心长地说过:“戏剧可以多产,小说可以多产,甚至诗歌也可以多产,但散文不能多产,一月能写上三五篇就很不错了。”的确是这样,真正的好散文其实是不多的,可遇不可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里面有一个灵感和创作际遇的问题,并非勤奋就能解决。一个作家一生能有一两篇好的散文传世就不错了。观时下的许多散文集子尽管很大很厚,但真正能够打动人的也就三五篇而已。陈长吟是一个严肃的作家,他的许多文章都是在上班的路上反复思考、反复酝酿、反复咀嚼、反复打磨而后产生的。慢工出细活,量少必精品。你譬如,他那篇诠释“美丽与痛苦”主题的《彩陶女》一文,让人联想起很多事情的微妙变化和内蕴,属不可多得的散文精品。

陈长吟散文的最大特点就是切入点稳、准、狠,提法新颖、视角独特,语言极其简练,干瘦有力,如老吏断狱,下笔辛辣。无论是梳理人生还是钩沉社会陈长吟均能做到删繁就简、伤筋动骨。他的《文海长吟》中的一些篇章类似于培根的“随笔”,布满了名言警句。其行文的简洁又如海明威的“电报体”,短促有力。如:《心灵底片》一文,且不论文章如何,单看那题目,就足矣吸引人,心灵底片,多么新颖而又独特的提法?《寻找帽子》表面上是写一顶帽子,但此处的“帽子”已经具有了象征的意味,说的再白一些,“帽子”其实就是“位子”,这层窗户纸张一捅,什么就都明白了。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寻找的一生,直到找到那顶最适合自己的“帽子”。《白纸的诱惑》中“现在,我的家里,还存有20年前的稿纸和本子,整整齐齐摞在一处。这些年来,虽然搬了多次家,扔掉了很多东西,但没有用过的纸张我是不扔的,心里清楚以后可能用的很少了,但我愿意保存下去”,这哪里是在写纸,这分明是在写生命中某种珍贵的东西。陈长吟的散文中有不少这样的篇章,文中有许多地方貌似闲笔,实则“言有尽而意无穷”,大有弦外之音。“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空灵、淡远——我以为,这才是散文的境界与魅力。

陈长吟散文的另一特点就是淡而有味。有道是:“老僧只说家常话”。陈长吟的散文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故作高深、没有板着面孔,有的只是娓娓道来。看似波澜不惊、平淡无奇,实则气息畅达、风规自远。《菜根谭》云:“菜之为物,日用所不可少,以其有味也。但味由根发,故凡种菜者,必要厚其根,其味乃厚。”性定菜根香!陈长吟散文的淡就如同这“菜根之香”,是绚烂之极后的一种平淡,淡的旷远、淡的有味,须得一遍一遍仔细咀嚼方能体会。如:《生活密码》3篇简直堪称是智者之思,许多生活的重重障碍和迷雾往往被作者不经意的一笔一语道破天机,云开雾散。《两方砚台》结尾那对联“新茶有味飘香远,古砚无语浸墨深”,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意境深远。《你来了么》一文有这样一段文字“在钟鼓楼广场,看见回民售卖蜂蜜凉糕粽子的小车子,嘴馋了,要了一饭盒,便坐在广场的木椅上就地享受。周围游人很多,各干各的事,各看各的景,各聊各的天,大家都是春的宠儿。……一种平庸的生活气息。人生理想不能平庸,但家常日子应该过的平庸。神仙高高在上,接受香火,但烧香的都是凡人,盛世景象靠凡人的情态来显示。”这段文字怎一个“好”字了得,特别是吃粽子一句,貌似不经意,其实最具吸引力,寥寥数语,作者的性情跃然纸上。率性而为,先生之谓。另外,陈长吟的散文中有不少是涉及禅与佛教的,如:《红豆佛珠》、《佛珠飘香》、《木佛记》等。如果说美的最高形式是艺术的话,那么爱的最高形式无疑就是宗教了。宗教情结是艺术创作最富有生机的灵感和源泉。历史上那些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无一不是具有深沉宗教气质的人。陈长吟能关注宗教这说明他是一个有着浩瀚精神进而进行形而上思考的人。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人活在世上靠的就是精神的支撑。精神垮了,人也就垮了。一个人可以不信教,但不能没有信仰。宗教的本质就是教人如何在缤纷陆离、变幻莫测的尘世,在惊涛骇浪、漂泊不定的人生中,寻找一个信念的支撑,建立起一个“精神的家园”。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是大海上的一次航行的话,那么宗教信仰就如同一座灯塔,指引着人冲破迷雾,饶过暗礁,安全的抵达人生的彼岸。

我在阅读陈长吟散文过程中最大、最深刻的感受的就是惊讶于他前后风格的迥然变化。以《文海长吟》为分水岭,陈长吟的散文创作明显地分成前后两个阶段。两个阶段,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短,一个长;一个瘦,一个肥;一个干瘦有力,一个香软肥浓。风格本无所谓好坏,但同一个作家,前后文风变化如此之大,这就不能不叫人称奇。究竟是什么导致了陈长吟散文风格的前后变化呢?对此我曾百思不得其解。一般说来,导致作家文风变化的因素不外乎有两个:一是外在的,一个作家不可能不受他所处时代文风的影响,作者是时代的产物。但陈长吟的散文不媚俗、不跟风、不因迎合而迁就。二是内在的,即主动的艺术探索。显然,陈长吟的变化是属于后者,是作家在有意识地进行一种艺术手法上的探索和自我突破。创新和突破对于艺术创作而言无疑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品质。一个人超越别人容易,但要超越自己却比较困难。因为这需要有勇气,就跟断掉手指一样,剧痛而残忍,是一个艰难的精神的、思想的脱变过程。陈长吟平时比较推崇三个人的文字:沈从文、孙犁、汪曾祺。三人之中尤以孙犁为甚。事实上我们在陈长吟的作品中不难看到这三个人的影子。陈长吟早期作品受沈从文、汪曾祺的影响大一些,后期则主要是孙犁。沈从文、孙犁、汪曾祺三人均是开一代文风的文体大家,想必陈长吟是深受他们影响,想在散文手法上作一些新的尝试和探索。

风格即人格。叶圣陶说过:“语言文字的研求,好像只是形式方面的事儿,其实不然,追究到底,就知道这牵涉到作者的整个生活。”陈长吟的散文之所以能形成删繁就简、淡而有味的风格是与他为而不争的人生态度,宽厚旷达的人格风范分不开的。一个人怎么样,其实只要看看他的文章就什么都知道了。“神人之言微,圣人之言简,贤人之言明,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文章是心灵的外现,散文尤其如此。我历来就不大相信,一个怀着卑劣心的人能够写出真善美的文字来。散文关乎人格,这是一条铁的法则。唐代诗人高适《答侯少府》一诗中有:“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之句,用这两句诗来形容陈长吟的文和人当是恰如其分。

 

                               2008726日终南山太乙宫

 

                                 (作者单位:西安翻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