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 蚁
记者一眼看到天花板上历历在目的至理明言，终于从抽搐的状态中平静下来。那是他第169次看完进化论的结果。当他凝神看清了屋顶上的字后，发现自己也已成了一只蚂蚁。
一切新闻原来就早已装在人的脑子里。只要你敢写，新闻就会发生，就是事实。新闻事业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写出一件尚未发生的事，将其全过程仔仔细细地报道出来。如果等到事件发生，这玩艺再新，也只能算是“旧闻”。而作为一个真正优秀的记者，是绝对不许这种使新闻庸俗化的举动发生的。
蚂蚁！记者暗暗在回忆。一种熟悉的痛苦如涓涓细流从胸中涌出，扩散到虚弱的四肢百骸。记者将新闻学确确实实地发展成了一门预测科学。当他收到在远东医院的忘年交给他寄来的信以后，他就决定去看他了。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忘年交是从哪年哪月哪日住进医院的，更没有人知道他还将继续住多久。不过有人常住在医院，对记者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现在记者已别无选择，不管他睁着眼睡觉，还是闭着眼练功，脑海里总有一群蚂蚁在蠕动，它们色彩斑谰艳丽，每一次都打破他原定的想象框子，使他真正认识到想象的无边无垠。
于是，终于禁受不住脑海里涌动的滚滚思潮，记者在一张文稿纸上写下题为“本世纪人类又一巨大飞跃——蚂蚁包治百病”的采访报道：继承历史文化之精粹，汲取现代西方之理论，弘扬祖国医学之宝藏！经过长期刻苦研究和探索，运用了最现代化的微量纯化分析系统，终于从蚂蚁身上发现了可以使人类摆脱病魔纠缠的物质。此物质对人体五脏六腑的再生、内分泌的调整、神经纤维物质的更新乃至心理的调节都具有深远作用。无论何种疾患，生理的或心理的，只需外敷内服蚂蚁，皆可治愈；对无病患者，则有养颜驻容之功效；对残废者更有奇效。例如某病员本无左臂，在连续服用若干疗程后奇迹般的长出了新肢。国际红十字会专家闻讯赶到现场鉴定，在通过一系列临床验证后，将此成果肯定为不仅是我国医学史上，也是世界医学史上的一次巨大飞跃。目前，此项成果已报请世界专利组织，即日起将公诸于世。
病人们都在谈论今天的报纸。原本阴沉沉的病房走廊一下子显得生机盎然。许多病人显得精神振奋，连弥漫在空气中那股酸酸的酒精味也别有一份甜蜜。3床不顾自己脑溢血跃然跳起，拔去了每日必修的功课——甘露醇静脉输液的针头跑向走廊，将这一重要消息告诉每一个病号：“蚂蚁治百病！”然后赤足飞奔着冲进了医院后花园。当从未起过床的20床从收音机里听到女播音员满怀激情的报道后，也原则同意了“脑溢血”的观点，尽管最初他持否定态度。20床指责“脑溢血”总把事实夸大了一倍，看东西是成双的。医生们支持20床对“脑溢血”的评论，认为“脑溢血”得了“复视”的毛病了。所以尽管医院的血压表早已测不出“脑溢血”的血压了，他却一直被安排在五官科病房。难怪医生欠“及溢血”钱的数目是永远没有人能搞清，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明白，医生说的数目的确是“脑溢血”认为的一半。
“新闻导向的确是个大问题！”内科赵主任的老眼上满是白内障，只有他自己认为还能看得清东西，可别人根本不信。他在演讲，周围坐着一群医生，他们的表情有些沮丧。主任医生唾液四溅：“关于蚂蚁可以治百病，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在实验室里从蚂蚁身上分离出了一种蛋白酶，这种奇异物质和生物工程、遗传工程相结合，完全会给人类医药事业带来一场巨大的革命……•”。“非也”，大胡子年轻医生扬着报纸，“报纸上根本没有讲要和什么工程相结合，而说只需内服外敷便可。其中还讲到一个病例，是一个残废人，四肢都无，在食用了一个疗程后，终于长出了健康强壮的四肢。蚂蚁的功效就在于他是天然的物质，人什么不好，他就会自动医补，无需人们多动脑筋，而且完全没有副作用。”赵主任看看医生们都点头同意大胡子的观点，便打消了原想继续说的“蚂蚁能治百病事实上是他发现的”念头，虽然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叮叮”！漂亮动人的护士长飘进了主任室。她叫刘娜，是医院的一枝花。平时里总戴着口罩，是为避免漂亮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她的脸，就连人事科履历表的照片上，口罩也占去了三分之二。为此她被卫生部评为全国优秀护士。她戴着口罩，象征着她在工作，她最爱戴口罩，就证明她最爱工作。人们都从她那双勾魂的双眼中想象她的美丽。“一枝花”的雅号无论如何都是她理所当然的殊誉。“报告主任，大事不好”！“一枝花”的出现令原本有些失望的主任精神一振，忙起身将自己专坐——一只黑色转椅推在一边，随手递上一条洁白的毛巾，然后便在一边的板凳上坐下。“一枝花”娇喘吁吁：“全体病人开始自发地在墙角院内找寻蚂蚁。原来正在抢救的+9、+12也挤入了战斗，并且因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更有甚者，护士已全体罢工，加入群战，争夺蚂蚁。请主任快想办法。”言罢已是泪眼汪汪，主任心痛欲碎，由于激动差一点晕倒，幸好副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岂有此理，快，快向院长报告”。他本想上前安慰一下护士长，可没有能挺住，双眼一闭倒在副主任的怀里。
公务员韩林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四川小伙子，他在美国哈佛大学念完了博士后研究生载誉归来，由于水土不服，来挂急诊。在漂亮的挂号护士对他三笑以后，他便立誓非卿不娶。可护士并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将体温表塞入了他口中转身就走。就在这几分钟里，他下定决心，放弃自己所钟爱的国际金融管理专业，来医院当一名公务员。“远东有佳人，绝代而独立”。这是他给父母抛下的唯一的话。从此，便整天与杂物为伴。虽然他感到活有些累，不是他这清瘦的身体所能负担的（从小，他几乎就没拿过比笔更沉的东西），可是当他一看到挂号护士俞红，便浑身来了劲。他相信爱情的力量，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改变。唐伯虎不是成功了么。
记者在家里，以想象为动力继续写作。
院长召开全院大会，以一个老医学工作者严谨的从医态度向大家作了题为《医学工作的末日》的报告。院长向大家宣布：由于近年来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知识反复又反复的爆炸，目前业已发现了人类最佳天然药物——蚂蚁。从即日起，医院将不再有病人而自行解散。
台下跑来几个小护士，噙着热泪向这位卓越的医务工作者献花并由他向在场所有人员颁发转业证明。在一阵悲壮的音乐声中，全体医务人员默默脱下白色大褂，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在无言的沉寂中，一下子失去医术、失去地位、也失去快乐的医生们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绝望，发出了阵阵的呜咽。他们多么希望有病人，病人使他们充实，病人使他们崇高，病人的痛苦使他们快乐。而今，一切将随着病人的消失而失去。
黑夜里，病人们打着手电筒聚精心会神地在埋头捕抓蚂蚁。由于全院病人一个白天的热情工作，花园里几乎已经看不到蚂蚁的踪迹。一些死心眼的病人还在继续寻找，其中包括“脑溢血”，复视的功能令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他带领着两个肝腹水的病人，正津津有味地向纵深方向极其仔细地搜索着每一处墙壁夹缝，希望能发现什么。
邹洪前些日子正忙着出国，万事俱备，只是在健康证明上出了毛病。医院的化验结果认为他HA阳性，他不相信。在第六次接过报告后，他决定化验第七次。
所有的病人都围着20床，正在开会，+9、+12用纱布缠头坐在其中。+9床献计献策：“既然此地已经无蚁，我们何不组织两支采集队去院外捕觅呢？”+12床在一边反对：“要知道现在全社会都已加入寻蚁洪流，你也想分一杯羹，谈何容易？”+9床冷笑两声，“那你就不要去，反正总比在医院里白白错过采集机会要好。”大家七嘴八舌，最后20床瘫痪病人下了结论：“出去抓总比不抓要好，冲出城市，向农村进军”！
一群病人手上拿着画了红十字的枕套往外就走。20床老人躺在床上恳求众人可否分一只蚂蚁给他。只要一只，那样他就可以起来带队参加捕蚁运动了。病人们都明白粥多僧少的好处，一致满口应承着，却没有一个人给他。“轰隆”一声巨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大伙乘机冲出门外看个究竟。原来是“脑溢血”带领几个毒头将医院的围墙推倒，正好压在躲在另一边，耐心等待蚂蚁出洞的一群护士和女病人。
韩林不愧为博士生，虽然他曾经因为调不出医院又得不到俞红而痛苦，可真要解散医院，他感到有些依依不舍。当下，他略一思索，向院长提出一个合理化建议：
亲爱的院长：
我认为解散医院并非上策。您作为院长应该对全体职员负责，应当做好全体员工的集体转业工作。我有一个建议，斗胆提出，不知可行，请院办考虑。鉴于目前市场上蚂蚁购销两旺，我认为我院可积极顺应形势并结合本院实际，开办一个蚂蚁生产开发公司。利用我们医院生化合成、生物工程之优势，大力发展蚂蚁事业。努力争取捷足先登蚂蚁王国，领导世界新潮流。这样不仅可以解决全院职工的就业问题，而且为全人类的卫生保健事业做出不配的贡献。作为院长的您将会因此被载入史册，流芳万世。
院部经过三分钟的讨论，宣布了有史以来最快的决定。当即改医院为远东蚂蚁开发公司；院长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外科主任任营销经理；内科主任任技术开发部主任；公务员跑采购；护士由于耐心好、有爱心，护理部改为饲养部；当即提拔韩林为总经理秘书兼总务后勤部负责人。工作服必须加以改变，每个人衣服的左胸口部位加盖一个蚂蚁图形。韩林上任两分钟就准备好了“远东蚂蚁开发公司”的牌子和一方刻好的公章，定于当日下午两点举行挂牌仪式。
邹洪出了医院，正好看到“大胡子”医生，欣喜万状，迎上前去：“老兄，好久不见，你还好吗？”“大胡子”根本不看他一眼，问道“你是谁？”，邹洪窘然僵住，但瞬息间又笑容可掬：“我是你的老邻居、老朋友邹洪啊，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大胡子”一声怒吼，“人家急洪早已远渡重洋，出国发财去了。你胆敢冒他名讳骗人，小心砸烂你的狗头，还不快滚。”喊完后，“大胡子”急忙一溜烟的逃走了。邹洪自从开始办出国手续，好多朋友都认为他已经出去了，并已成了大老板。邹洪也明白，只有一个人相信他还在中国，那就是他自己。
“时间就是生命，金钱就是金钱”。说上马就上马，内科主任，不，现任技开部主任立竿见影忙不迭的地投入了研究：“只要改变蚂蚁的性别结构，让所有的蚂蚁都改成雌性，都可以生殖，那么，蚂蚁可以在一个星期里呈光年的双倍速度增长。赵主任尽管老眼昏花，但在汇报时却慷慨激昂。总经理听后，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宝刀不老，关键时刻，仍需要靠我们的赵主任啊”，赵主任深受感动，当即投入开发，仅以一个中午的时间便建造起了养殖场，地点就设在病房。
下午两点前，董事长兼总经理在韩林的陪同下，巡视饲养大楼。空荡荡的病房里，唯有20床独自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20床命里注定将与蚂蚁一起生活，因为他从来就得不到蚂蚁。“他也是蚂蚁吗？”当董事长看到毫无表情的20床后，不禁皱了皱眉。韩林急忙解释道：“不，这人是我们特聘的观察专家。他不能行动，除了眼睛尚能转动外一切机体已完全丧失功能。由他在此，既可随时注意情况，又不必顾虑其有贪污行为，有百利而无一害”。20床认识院长，枯涩的眼神中蓦然闪出一丝光亮：“院长，请给我一只蚂蚁吧！”韩林大怒，挥过一拳：“他现在是我们的董事长，什么院长院长的乱叫。我刚刚为你美言几句，你就来出我洋相。”随手抽过枕头，扣在瘫痪老头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将公章毕恭毕敬地双手捧上，交给董事长。董事长非常欣喜，右手接过公章看了一会儿，放入上衣口袋，左手顺便从裤兜里取出医院公章，轻轻放在20床的身上。“这个院长就让你来当吧”，说完吹了一声口哨，转身走出屋门，参加挂牌典礼去了。
一阵鞭炮声，挂牌典礼开始了。总经理和韩林的出现，引起了人们雷鸣般的掌声。好多护士和医生相互拥抱接吻，欢庆自己又获得了新生。喜庆的气氛感染了总经理，左胸上的那只硕大的蚂蚁更使他显得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一下子似乎年轻了许多。在麦克风前，董事长大声发表宣言：“同志们，我们伟大的事业从今天起正式开始了。虽然不久前我们受到了一些冲击，遇到了一些磨难，但毕竟我们挺过来了。当然，我们才刚刚起步，今后的里程还很漫长，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希望在坐诸位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在已往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努力开创，以争取更大的新的胜利。在此，远东蚂蚁公司成立之际，我代表本公司全体同仁以及那些关心帮助本公司的热忱的朋友们，预祝远东兴旺，蚂蚁满球！”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使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事业的前景。
韩林来到技开部，那里的人正小心翼翼地用原本夹针头的镊子夹住蚂蚁在显微镜下细细地观察。韩林看不到全神贯注的赵主任的镊子下有任何东西。“啊，你来了”，赵主任放下镊子，忙拉了张椅子让韩林坐。“到底是留过学，出过洋的，不同就是不同，将来公司成名立业，你首功一件啊”，韩林感到有点飘飘然，自从公司成立后，人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除了俞红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过越是这样，他越不放弃。“不不不，主要还是董事长、主任经营有方，我不过是微尽薄力而已。”韩林谦虚地说道，眼神不住的向二楼瞟去。赵主任心领神会，过去赵主任曾经因为他为女人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对他大加训责。如今，名成功就，风流一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她一个人在楼上”，主任扬扬头说，韩林微笑着起身上楼，主任看到他反剪的双手握着一把狗尾巴花。
记者又收到20床忘年交的信，说他当了院长。记者不明白邮电局是如何寄给他这些信件的。按道理讲20床既不能动手，也不能动腿，根本无法写信，更不用说寄信了。却偏偏每月一封，从不延误。这个谜团一直困挠着记者。幸好他有点疯癫，否则一定会为想不出所以然而痛苦不堪。也许信不用写，也不用邮，自然会送来。人类社会文明到一定地步，什么不会发生。
病院里出来的两支捕蚁别动队到处在抓蚂蚁。他们的成绩是可喜的，每个人都已装满了一枕头。然而，人心不古，进取是永无止境的。所以，+9、+12并未就此收兵。他们已下定决心到外地去大搞一批蚂蚁。临行前得知的喜讯，又增添了他们的勇气。各类商店全部开始购销蚂蚁，行情日涨夜大。+9、+12终于取得了一致意见，认为待他们归来，市场议价还将翻上几番。病员队伍登上了飞机，那是航空航天部特拨的，将载他们直达目的地。
韩林举起了鲜花面对俞红单膝跪下，样子完全是一个贵族。“亲爱的俞红，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向你求婚。我不再是一个无能的公务员，我有事业，更希望有爱情。古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成功的女人’，希望你同意嫁给我。”俞红气色显然不太好：“我不是对你说过了，我不爱你。我已有了爱人，马上就要结婚了。”韩林双膝跪下，“我求你了，请给我一次机会，爱我吧，难道我还不如一个死鬼！”
外科主任脱下白大褂，在外面东跑西颠了两天，他急忙赶回医院，“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订货量已达数千亿吨。”作为营销部经理，他始终是非常恪尽职守的，“从外地预订的一万吨蚂蚁将于明天抵达本公司“，这是一个多么鼓舞人心的消息。无论是在当外科主任，还是营销部经理，他的守职总是那么明显，他从来未让领导为他担忧过，这一次他一定又可以得到嘉奖，甚至可以获得勋章。
记者在写新闻的同时也在写回忆录。他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深渊。那是他在去看忘年交，他认为他去了医院，反正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出过门。于是，他便可宣称他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他一进医院，第一个念头就是勾引一个漂亮的护士小姐，他认为自己的魅力勾引一个护士还是不成问题的。社会上不是有一种口号么：“护士小姐最具有爱心”，“爱心？”记者带着一点病癫向他看到的第一个护士求爱了。他想她一定非常漂亮，“我真喜欢你”，“你喜欢好了”，护士一脸冷漠，“这里的人都喜欢我，包括蚂蚁”。记者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拒绝的事实后，脑子里不禁一片空白。“蚂蚁”，他喃喃地念叨着，真正感到了被一个自己毫不喜爱的女人拒绝后的痛苦。他写下“蚂蚁”两个字，贴在天花板上，以更坚定准备让自己去爱他她的决心。尽管那护士黑得象碳素墨水。
哭声从医院中传来，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俞红哭就不平常了。停尸车上躺着的是一个男大学生，他长得英俊潇洒，轮廓分明的五官，修长挺拔的身材，乌黑略卷的秀发覆在高高的额前，楚楚动人的双眼尽管已经闭上，却仍能感到令人心颤的热浪。
俞红爱上他，最关键是的那家伙临死前才向她表明了爱情。俞红恸然大哭，昏倒在地。漠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第二种表情。当她发现韩林将尸体拉走时，忙冲出手术室追赶推得飞快的接尸车。赶到近前时，太平间的大门已被眼疾手快的韩林锁上了。俞红就在大门口垂胸顿足：“让我和你一起死吧！没有你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凄恻的场面令在在场的人无不感动，以至于连韩林几乎都忍不住要为她开门。疯癫的记者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她在采访、顺便爱她时已经想象到了。
“成绩喜人，蚂蚁的繁殖已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赵主任在俞红和死人结婚的短暂仪式上发布这个令人兴奋的新闻。这个婚礼事实上是与葬礼同时举行的，聪明的护士长为俞红安排得非常成功。礼堂中间，两个手术台拚在了一起，俞红和死人平静的躺在上面。如果不做心电图谁也不能分出哪个是死的哪个还活着。台子的左右各放着一只录音机。左边（也就是靠新郎的一边）放哀乐，右边放婚礼进行曲。人们从左边开始走，先是大声哭泣，鞠躬致哀；而一过台子中线，连忙拭干泪水，笑逐颜开，向俞红道“恭喜恭喜！”为了纪念这次活动，全公司的职员全部带上了黑袖章和小红花。这次活动总经理和部门经理都参加了。他们对死者表示哀悼，对俞红表示了祝贺。“这是一次很好的活动，很成功，我建议将此项活动载入公司历史，进行广泛宣传，作为一个公关典型案例，加以推广。今后要多多提倡这种两世姻缘，搞好计划生育，利国利民”。总经理的证婚词赢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俞红和死人结婚后，再也没有什么人和她讲过话。她认为所有的人都崇敬她。假如过几天有人和她讲话，她一定认为别人佩服她，她的优点就是从不考虑别人对她的轻视。正如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自己是被他第一次吻那样。
韩林没有参加这仪式，他独自一个人在个体户开的餐厅里吃饭。由于蚂蚁食品的流行，所有的菜单中都写满了蚂蚁。但价格昂贵，能问津者实在不多。韩林身无分文，尽管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富有。他所有的财富就是公司里的蚂蚁。而他现在只能委曲一下自己，赊账吃一片个体户用经过改装的木匠刨刀切出的糍饭糕。
韩林含着薄如蝉翼的糍饭，止不住满心的酸楚，他终于没能比一个死鬼强，终于没有能够得到俞红的爱情。哀莫大于心死，他现在对爱情彻底失望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被总经理看中，事业上将春风得意，平步青云，遥遥直上。他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过独身生活，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伟大的蚂蚁事业，为总经理尽心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自己也将随着光辉事业而名垂青史。
当韩林回到公司，迎面撞见技开部赵主任。赵主任笑脸相迎：“韩秘书，刚才接到总经理密令，说你乃大智大慧之人，千古未遇之才，将你喂蚂蚁，会对养殖事业大有好处。考虑到公司发展现决定……”，韩林大抵明白要发生什么了，转身拔腿，早被赵主任背后闪出的两个敢死队员擒住。韩林大声叫喊，大骂总经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但没有一个人听见，韩林被他的两个好兄弟举起来抛进了饥饿的蚁群。
“本公司为了满足广大群众需要，特从外地调拨了大批货源，以保证供应。良机莫错，欲购从速”！
天色已经暗了，随着螺旋浆的轰鸣声，收音机停留在光秃秃的医院花园中。机上下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是+9、+12从远方载蚁而归，公司门口，排起了长队，大批贩子，渴望明早有一个好价钿，一辆辆卡车，徐徐驶来，远望通向公司的大道，排成了“之”形的长龙。
邹洪见到记者，自我介绍是洪邹，是去日本邹洪的表弟。邹洪看看记者，猜测是否会被相信。记者当然相信了他，因为没有人认为邹洪在国内。“你熟人多，可否帮我想想办法，事成之后，必有重酬。”记者想起20床手中的大印，满口答应：“明早你来一次，我陪你去医院。”当即收下八百元劳务费。
邹洪和记者走到医院门口，看到很多人惊慌地向外跑“电影散场了吗？”记者感到非常奇怪。
“蚂蚁”，记者越来越感到气愤“现在的人连蚂蚁也怕了”，冲进医院，记者才发现，一切已成为蚂蚁的天地。密密麻麻的蚁群排山倒海般涌出。许多热衷于吃蚂蚁的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蚂蚁，他们的身上布满了蚂蚁，蚂蚁同时也乐滋滋地啃食着人们。
远远的，记者看到蚂蚁正抬着一张床缓缓蠕动，是20床，邹洪一眼看到那枚公章，这便是他一直所期待的。他大叫一声，淹没在蚂蚁的海洋里。
蚂蚁渐渐冲了出来，驱赶着人群，吞噬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