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溪猪蓝耳病扩散调查(2007年稿)


  本溪猪蓝耳病扩散调查

  《2007年新闻笔记第三十一篇》

  来源:经济观察报  发布时间:2007年10月30日10:01

  本报记者  刘长杰  本溪报道

  灾难并非都是突然降临。

  “从6月到8月——整整两个月,我是一天一天地看着灾难降临到我的头上。”徐岳秀说,“8月20号,天塌了下来。”

  半开的圈门,破败的栅栏,地上是混着杂草和消毒石灰的猪粪,房顶是随风扯动的油毡……直到10月25日,徐岳秀的养猪场,仍然一片狼藉。

  徐岳秀,辽宁省本溪县草河城镇农民,在今年8月本溪县爆发的猪蓝耳病疫情中,其饲养的280多头猪几乎全部因疫死亡。

  在本溪,猪蓝耳病爆发的消息曾随着病毒迅速蔓延,但很快被严格封锁在本溪范围之内。——在这个范围之内,每一个人都知道“要小心猪肉”,而在这个范围之外,至今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次疫情,差不多毁掉了我们一家人20多年的心血。未来的5年内,我都不想再养猪了。”老徐说,这次灾难,改变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被灾难改变生活的,还有本溪市下属的本溪、桓仁两县的普通居民——这些平素里爱吃猪肉的人们,因为两个月来的无(猪)肉可吃,而把自己的菜单做了最大幅度的修改。比如,他们把“(猪)肉炒木耳”,换成了“(鸡)蛋炒木耳”;把“(猪)肉炒榨菜”,换成了“(黄)豆炒榨菜”;取消红烧肉炖菜……

  这样的日子,似乎还要持续下去。因为在猪的存栏量已不足灾前两成的情况下,本溪县的疫区警戒至今仍未解除。

  灾难

  从1975年开始饲养第一头母猪,到2006年,老徐猪场发展到了可繁育母猪53头,其它仔猪230头的规模。30多年来,老徐猪场输出的仔猪无数。在草河城,老徐名声在外;和老徐齐名的养猪大户,还有黑峪村的后起之秀姜庆涛。

  2006年,草河城就发生过一次比较大的疫情,因为自己处置得当,老徐和小姜的猪都平安无事。但多年的养猪经验让老徐很谨慎,除了注射国家强制免疫的疫苗外,老徐每周还在猪的饲料和饮水中,加入适量的防病药物,以防不测。

  从今年6月份开始,与草河城一山之隔的丹东市凤城县,就不断传出闹猪灾的消息。这让小姜进一步加强了猪舍的消毒工作和隔离措施。

  7月末,草河城镇河沿村发生猪疫情;随后,黑峪村卷入。8月初,老徐的第一头母猪开始高热、不吃食,在兽医诊治四天后,母猪死亡。此后,猪开始成批发病,老徐一家开始不停地在兽药店和猪舍之间奔忙。

  “抢救的效果很差,猪在成批地死亡。但我们却顾不上他了。”草河城兽医孙继平说,“等老徐后来再找我们的时候,河沿村发病的猪太多了,我们几个兽医因为给病猪打针,从河沿村都出不来了。”

  “8月20号”这个日子,让徐岳秀刻骨铭心。这一天,老徐把最后的一批死猪埋进了自家的粪坑,尽管猪栏里还活着一头病猪,但老徐却说“都死光了”。“这是我和老伴儿20多年来的全部积累。”老徐说,从月初发病,到20日死光,我曾经两次到草河城镇报告疫情,但都没找到责任人。

  此后,与草河城相隔8公里的黑峪村疫情扩大。8月24日,姜庆涛的第一头母猪开始发病,次日死亡。作为沈阳农业大学兽医专业的毕业生,小姜深知疫情的重大,遂于26日向本溪县动检站报告了疫情。

  一周以后,小姜的猪场死亡了160多头猪。9月1日,本溪县动检站来人给猪抽血,并带走化验;4日,县动检站给出的化验结论称,导致猪死亡的疫病为附红细胞体病。小姜按附红细胞体病给猪用药,却不起作用。

  此后,作为全县第一个领取猪蓝耳病疫苗的养猪户,小姜又亲自给余下的猪注射了蓝耳病疫苗,猪却仍然成批死亡。

  9月中旬,小姜余下的27只小猪和老徐的1头病猪,被本溪县动检站确定为带疫病猪而被捕杀;至此,姜庆涛猪场存栏的200多头猪全部消失,这其中有32头待产母猪,他本人也从养猪大户变身为14万元的欠债大户。

  至于那些散养的农户,听说疫病传播后,不是将家里的猪低价卖掉,,就是把染病死亡的猪随便埋掉。在本溪县疫区,生猪的存栏量已经不足灾前的20%,很多仔猪生产商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车轮上的疫情

  8月20日,本溪县小市镇上堡村赵振双饲养的猪开始发病。5天后,给赵家猪诊病的兽医刘利荣将疫情上报给本溪县动检站;26日,辽宁省动检局医务人员和化验人员赶到该村,对死猪进行了解剖;27日,本溪县蓝耳病疫情第一次被证实,第一批猪蓝耳病疫苗开始发放,对疫区的消毒和隔离工作也随即展开。而此时,本溪全县几乎笼罩在蓝耳病的疫情之中,临近的桓仁县,也开始大面积爆发疫情。

  《经济观察报》记者就疫情扩散路径等问题,两次要求采访本溪县动检部门,但却被该县相关官员以“不便接受采访”为由拒绝。该县的一位宣传官员对记者说:“这有啥采访的,全国到处都是(蓝耳病)。”

  “就是病猪四处流动造成的疫情扩散。”本溪县的一位刘姓猪贩子说,“不统一和彻底地隔离疫区,蓝耳病才会大举流行。”

  事实上,老徐他们早在今年6月,就听说丹东境内流行猪灾;7月,有丹东地区的农民因为恐慌,而把猪迅速卖出,这其中,大部分是通过猪贩子用汽车经由本溪与丹东的交界地——草河口、草河城——两地运出的。

  从7月初草河口开始闹灾到8月底上堡村疫病爆发,至最终确定进行防疫,三个月间,我们大致可以描绘出一条从丹东传入,经由本溪县生猪运输线路而迅速传播的猪蓝耳病疫情爆发路线图。

  “从7月以后,大家听说猪有病,就很少吃猪肉了,我们的猪肉销量也直线下降。”草河口屠宰户卢炳双说,到了9月份,他们干脆就歇业了。

  然而,从7月份开始到9月初,本溪县生猪的价格极速下降,交易量却在急剧扩大。草河城的农民反映,大家听说来了猪灾,都纷纷把猪卖掉。在猪灾的集中爆发村,比如黑峪和河沿,生猪的价格甚至低至1元/斤。

  “一头按市场价值3000元的肥猪(300多斤),我们论个儿就卖给了猪贩子,他给300或者600,马上就给装车。”黑峪村的村民说,“即便是这样,那几天,有些猪都卖不掉。每次当猪贩子来的时候,他们的车都会被卖猪的老百姓团团围住。”

  这一点得到了上述刘姓猪贩子的证实。“收猪的车一进村,我们就会被老百姓围住,猪多的,一点儿钱就能买。”他说,“那两个月,钱都赚疯了,小户每天赚一万块,大户每天赚一间楼。”一斤生猪最多是四块钱,而一斤猪肉却超过十二块钱,高额的利润,让本溪县生猪的流动速度空前加快。

  而对疫病的恐慌和对巨额利润的追求,成了蓝耳病在本溪地区迅速扩散的两个车轮。

  姜庆涛认为,自己的猪场消毒和管理工作一直都很不错,但黑峪村蜂拥而来的拉猪车,最终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从6月中旬开始,就有拉猪的车偶尔从我的门前经过,而我家的猪舍与公路却只有一墙之隔!”从6月到8月,老徐经历了从担忧到沮丧的全过程。

  而赵振双则认为,他把从小市镇多家饭店收来的泔水投喂给猪,是导致他的猪染病的直接原因。

  “拉猪的车,饭店的剩饭菜,人接触后的携带……都有传播猪蓝耳病的可能。”兽医刘利荣指出,蓝耳病空气就可传染。

  还有一个事情可能为疫病的迅速扩散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就是当地暑假里的庆祝宴会太多。每逢暑期高考结束,本溪县就风行高考宴,本溪的一位市民说,有时一天就要赶两、三场这样的宴会,而且当时吃的都是猪肉。

  三个疑问

  “因为已经有20多天全县没有爆发新疫情,所以我们正在考虑解除对疫区的管制。”本溪县动检局朱凤伟局长说:“10月份以来,我们对疫区的猪采取的是‘里不出外不进’的措施。”

  但事实上,疫区的活猪流动从未停止。在草河口镇祁家堡、草河掌镇草河掌,尽管村口的石灰消毒环节仍在,也有消毒人员把守,但消毒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对出村的猪实行的是喷洒消毒办法,“一直以来,只要猪是健康的,那么经过消毒后,就允许车辆运出去”。

  “既然已经确定是疫区,那么为何不实施严格封锁?”老徐说。

  第二个疑问来自诸多兽医,他们认为,动检部门对本溪县蓝耳病的疫情,并没有做出令人信服的说明。“从开始‘附红细胞体病’的诊断,到后来蓝耳病的确诊,再到注射疫苗的不起作用,有关部门对此并没有向群众表述清楚。”草河掌镇的一位兽医说:“有些病死猪,其蓝耳病的特征并不显著,如果统统都按蓝耳病的疫情来对待,会留下隐患。”

  在本溪县的大多数村庄,从猪发病申报疫情,到猪死亡处理尸体,都是农民个人在行动。在记者采访过的5个村镇中,尽管猪发病后,当地兽医都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进行诊治的,但由兽医向上报告疫情的,只有上堡村。

  本溪县兽医体制从2004年4月开始改革,历经两年,改制三次,直至去年9月悄然解体。这期间,一批老兽医被选拔离岗,取而代之的是县动检局派驻各地的动检员。

  “这些年轻的动检员理论行,到了实践,根本不行。”草河城镇的一位养猪农民表示,就是阉割猪,他们都不在行,更别提给猪看病了。

  从本溪县动检体系实际的工作角度看,动检员在基层,更偏重于组织动物免疫、防疫和动物流动检查;而哪一家农户猪生了病,首次的诊治人员往往还是过去的老兽医。按本溪县的规定,原来的老兽医们的工资,将归由所在地乡镇财政负担。然而记者的调查表明,大多数老兽医都因为乡镇至今不愿接受而在过去的一年中没有任何工资可拿。

  因为既不是动检局系统的在编人员,也不拿动检局的工资,所以过去那种“一旦发现疫情,24小时就要上报到省里“的疫病上报制度,实际上已经难以为继。本溪县疫情的连续爆发,凸显了该地兽医体系责任缺失之痛。

  “猪病了,找动检员,说下乡了;找兽医,人家说治不了,也再不来。眼睁睁地看着肥猪死去……”草河口的一位养猪农民对记者抱怨,“你说,我们发展养猪业,没有兽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