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兮


  李玉贵被一场恶梦惊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睡。此时正值午夜,深秋的风穿透皮肤,将他投向河对岸的目光狠狠撕裂。他失神地看着漆黑的河对岸,知道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踏上那条他走了三十几年的土路。

  恍惚中,李玉贵觉得有个巨大的黑影在他的前方一闪便不见了,而手边的斧头更是闪着冷冷的寒光,令他恐惧万分,浑身顿时掠过一阵惊悸。这锋利的铁器曾让他产生那么多的快感,以至于他都忘了面对的是具鲜活的肉体。那是一次多么令人痛快的砍伐啊,就像他平时砍树一样。奇怪的是,树干怎么会流出红色的液体?

  躺在微凉的河岸上,听着哗哗流淌的水声,李玉贵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呢喃,曾经温暖他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歌谣,为什么在母亲逝去多年后的今天,会再次出现?就在李玉贵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时,一个女人的哭声飘了过来。

  “爹、娘,女儿不孝,下辈子再投胎孝敬二老吧,呜-呜……”

  几只水鸟受了惊吓似地,“嘎嘎嘎”地从李玉贵眼前迅速掠过,不过二三秒时间,天地间又恢复到一片寂静之中。李玉贵揉了揉眼睛,又揪了揪耳朵,慢慢地将目光转向河面,但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在水面沉浮着,飘荡着,周围溅起的水花,让他相信真的有人跳河了,而且是个女人。

  李玉贵不停地搓着左右手,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接着便以一个优美的弧线扎到水里。

  李玉贵原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渔棚,离开被他救上的女人。但是,女人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拖住了他。

  “大哥,你干嘛要救我啊,我没法活在这世上了哟。”

  李玉贵停下脚步,迟疑地用手捋去女人脸上蓬乱的发丝,说:“小莲?你是小莲!”

  女人停止住哭声:“是你啊玉哥?咦,你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李玉贵不吭声,低了头,只管抚弄着脚边的斧头。可他却分明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地跳。

  女人怔住,发了半天呆,抱住他的胳膊放开声音号啕大哭,直哭得树上的乌鸦惊飞。

  “难道真应了犁木街上的人说的,你犯事了?”

  “那骚货偷人,被我一气之下用斧子砍伤了。”

  女人直往后退,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你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残忍?”

  “我残忍吗?啊?”

  李玉贵突然觉得莫名地烦燥起来,冲着女人大吼大叫。

  小莲无言,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人不再说话,都把目光投向那无边的暗夜,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莫名的湿润气息。

  不知过去多久,女人冰凉的手伸过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有德行的人,可为什么这次?要知道,砍伤人是犯法的。”

  “我有德行?我的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我还有德行?”李玉贵跪着,用力捶打着地面,想想这些天来东躲西藏、似幽灵般昼伏夜行,忍了多天的泪水倾泻而下,每一滴都浸满了寒气。

  “我信,就像从前我信你会娶我一样。玉哥,去自首吧,我陪你。”

  “命啊!”李玉贵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这人啊,一步错步步错。”

  女人斜倚着身子,一手拍着他的肩,一手将斧头扔进了黑暗中。

  李玉贵的头一阵晕眩,这温暖的女性身体,令他瞬间有了男人的冲动。他很想将小莲紧紧拥住。可是,他有资格吗?摇摇头,李玉贵将女人扶靠在渔棚的土墙上,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说:“你闭上眼息会吧。我替你把着外面。”

  注视着女人好看的侧面,李玉贵知道这种逃亡日子随着天亮就会结束,他知道渔棚是他的劫数,女人是他的劫数,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唉,该来的总会来的,谁也阻挡不了。

  李玉贵点燃一支烟,狠命地吸了几口,沉重的心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似乎他所面临的不再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此刻,他的目光所及,是天老了,地荒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而身后这座被渔民废弃的渔棚,则在夜空下闪着质朴的光芒,亦如棚里面躺着的女人姣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