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的废存》


  文/ 阿忆

  

  在所有关于北京城的描述中,长安街是一条大动脉,是国家生命的核心线,是新社会伟大成就的露天博物馆。由此,1992年尤小刚和陶玲玲推出电视专题片《神州第一街》,2009年高峰和蓝冰又搞出电影专题片《长安街》,讴歌这条古老的新街。不过,对老京城而言,长安街不过是一条不算畅通的通道,真正的国家魂,是与它垂直相交的中轴线。

  然而,没人敢在放歌中轴线,它是帝制遗存,是集权专制、没落反动、残酷剥削的反面教材。在60年风雨中,长安街在大拆大建中涅磐,成为世界上最宽、最长、最直、最不可冒犯的政治通途,而全长8公里的中轴线,除了高悬天安门的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别无新物,地安门、西安门、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中华门、永定门先后被夷平,或变成超宽车道,或变成庞大离奇的十字路口,或变成普普通通的立交桥。

  这是任何古城,在和平时代不可能经历过的阵痛,这个民族是否还记得?

  或许铭记这座城市的古昔纯属多余,任何一曲北京颂,只需纵情高歌长安街,自然会忘记中轴线之痛。

  金秋十月,你可以登上平地重建的新永定门,或许会涌上一番感激之情和感慨,更觉得没必要为旧永定门的消失做什么检讨。

  永定门是中轴线南端,1953年,北京交管局以妨碍交通为由,数次动议,请求拆除永定门,将其箭楼前的护城河弯流取直,从瓮城位置直接穿过,城楼夷为平地,作交通路口。毫无疑问,把价值连城的著名古建铲为地皮,改造成司空见怪的道路枢纽,无异于把殷商兵刃化为废铜,把传世古画打成纸浆,做成别的东西,但当年的人却视之合理,毫不吝惜地跃跃欲试。

  那时候,为拓宽长安街,东公安街牌楼和司法部街牌楼已被拆除,为了不影响受检阅群众进入天安门广场时的整齐队型,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也被拆除。清华建筑系主任梁思成如惊弓之鸟,势单力薄,日夜为保卫北京而忧虑。

  1953年,交管局提议,拆除朝阳门和阜成门,交通取直线经过,同时拆除东西牌楼、西四牌楼、历代帝王庙牌楼,避免频繁车祸。梁思成拼命反对,认为城门和牌楼是构成古街的独特景观,城门是街道的对景,牌楼增添街道的空间丰富性,与西方街市上的凯旋门、方尖碑、雕塑异曲同工,而单以“交通观点”决定城楼牌楼的废存,是暴殄天物,把牌楼围在街心,建成交通环岛,一样可以避免车祸!

  此时,林徽因肺病加重,即将不久于人世,她迸出最后的气力,在稠人广众之间,手指北京副市长吴晗,大声警告,你们要拆掉的永定门,是800年历史的真古董,将来你们迟早会后悔,那时候,你们重盖起来的是假古董!

  梁思成更是向北京市长彭真断言,50年后,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

  梁思成说的一点没错,2003年10月,永定门城楼复建工程启动,刚好50年。林徽因说的也没错,新永定门,除了意外挖出的石匾额,其余全是赝品。

  不仅如此,永定门瓮城和箭楼原址,在现在的护城河上,没能复建,只是护城河北侧重建起孤零零的城门楼。城门楼也并非原汁原味。旧永定门,只有1个城门,供内外穿行,如果想登城远眺,走宽宽的马道,汽车也可以开上去。新永定门,四周是马路和地下通道,没有空间重修马道,地下通道也无法承受马道之重,于是只好在门洞两侧各修1个掖门,供游人登城。也就是说,新永定门有3个门洞,否则游人只能穿行,不能登城。

  我曾登上这座城楼,北望中轴线,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梁思成夫妇孤单的身影。是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进步,总要以过去的荣耀来祭旗?及至今天,旧城开发仍在以碍事和朽烂为罪名,大规模消灭着古建和老树,残存的老北京正在加速度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