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雷达在雪漠小说《白虎关》复旦研讨会上精彩发言


          

 

 来到这里参加会议很高兴,我谈几个要点:首先我想表示对复旦大学举办雪漠的作品研讨会表示敬佩。西部作家要想引起关注,比较难,过去我说过一句话,甘肃作家要想引起全国的注意,要比其他地方,比如北京呀一些作家要多花几份努力,多倍的努力,就像高考一样,高考在北京就能考上,你在河南就可能考不上,因为机会少。而且我特别感动的是陈思和先生在《上海文学》当主编的时候,就搞过“甘肃八骏”关注西部,他一直关心西部作家的成长,这是非常难得的。这一次,选择了雪漠的《白虎关》,我同时想表达,选择《白虎关》并非是一个扶贫的意义,或者是一个同情弱势的姿态,我觉得根本不是,我觉得选择《白虎关》是非常有眼光的,所以陈思和选择这个我佩服地不得了。

 

  《白虎关》还没有引起非常广泛注意,但是实际上,它的深刻程度、精神程度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一部作品。去年,他的书出来之后,我初步翻了一下后,我有感于当时比较寂寞,整个文坛的反应比较寂寞,所以我在博客里《08年我最看好的几部书》其中我写到了《白虎关》,这段话是这么说的:“在去年所有的排行榜和评奖中,都没有《白虎关》这部小说的踪影,但我仍然认为它是2008年最好的小说之一。这是一部细节饱满、体验真切、结构致密,并能触及生死、永恒、人与自然等根本问题,闪耀着人性良知与尊严的辉光的小说。一部能让人浮躁的心沉静下来的长篇小说。”我认为是这样一部小说。

 

  现在信息很多,每年出几千部小说,过去我们有句话:“只要是金子的肯定是闪光的,你放心好了。”现在我不敢说这话,现在不是金子的闪得光更明亮,更加刺眼。海量的信息,海量的作品,评论家也看不过来,媒体也关注不过来,我们很可能就会把一些非常重要的作品遗漏掉了,实际上这个《白虎关》出版已经一年半了,2008年下半年出版的。

 

 

  第二个我的意思是说,尽管我认为它是这么一部好的作品,但是究竟要说清它好在哪里并非易事,并不容易,是容易产生歧义和误解的作品。这部作品做为现实主义作品,仍然是以“老顺一家”展开故事。其实他的作品都是写“老顺一家”,大漠戈壁的一家人。老顺这一家人是非常普通的小人物,但是雪漠自己讲是写一个时代,非常有典型意义。它典型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我觉得这部书和《大漠祭》比起来是有很大不同的,虽然他也写了生之艰辛、爱之甜蜜、病之痛苦、死之悲哀,这个作品也写到了,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之艰辛呀、西部人的坚韧呀,这部作品我非常强调一点,它是一部精神性内涵比较丰富的小说,这是非常难得的。精神性内涵是什么意思呢?它比《大漠祭》进了一层,不只是写法上的问题,主要是对人的信仰、对人的精神、对人的活着的意义有很深的探索,这是雪漠小说非常难得的一点。我们现在的小说,写外在动作的比较多,强调故事性,故事编得很好的也很多,但是深入到人的精神层面去,这样的好小说非常少。

 

前几天坐火车,有个人坐在我身边看书,看什么呢?拿来一看《藏地密码》第六本,第一本到第六本发行已经上百万了,它写什么呢?探险故事,写西藏的藏獒、探秘、探险等非常好玩的故事,大家都买这书。另外还有《明朝的那些事儿》,这个大家都知道,这个发行已经上百万。今天上午我讲了,你不要小看这些书,这些书里面,它有新的适合现代人胃口的生命元素。它并不是恶搞,也不是戏说,他写的就是朱元璋重要的一些事情,一看就是朱元璋小传,非常逗的、调侃,另外夹述夹议,现在这些书非常多。我不是贬低这些书,但我在想一些问题,纯文学作品,传统作品要不要把自己全部置换为这种阅读元素?那我觉得文学可能要消亡。我们有句话说,只要人类还有情感、良知,文学就不会灭亡。这句话我是同意的。但是,文学要不灭亡,要表达人的良知,要表达人的情感,要看表达什么样的情感,怎么去表达情感?我觉得雪漠的作品给了我这个启发。人的情感有些我们并没有深挖,怎么去表现,我觉得,(《白虎关》)这一点精神性内涵表现是比较丰厚的,这部作品很难得。

 

  我们现在作家写下半身挺多的,写欲望化很多的,写纯情故事写得很妙的,但是你让他再深入写人物的内心,更深层次的东西,光说人性呀人性,人性是什么东西呢?你们能展开多少人性的东西?展开不了多少人性的东西,没有话语了,失语了。我们是要探索人性,探索人道,但这是一个小说家深厚程度的问题。雪漠他比较静,他思考了很多这种东西,他创造的人物兰兰、莹儿、猛子都是农村最为卑小的小人物,可是他们内心中想的问题,对活着意义的琢磨,那我觉得很不简单的。所以,进入这部小说里我们会发现,它指向了人心之作,其中主要是灵魂的救赎,人类精神的重生,这是突出特点,也是与《大漠祭》不同的特点。其次,才是作者自己讲的,把农牧文化最后的一抹晚霞定格下来的意图,这也是小说的一部分内容,但我感觉前面内容更重,后一部分,农业文明的今天,开矿呀,淘金子呀,挖盐呀。所以雪漠说,我的写作很简单,概而言之就是两点:一是当这个世界日渐陷入狭小、贪婪、仇恨、热恼时我希望我们的文学能带来清凉。我觉得这个作家很贵。另一个理由就是:想将这个即将消失的时代定格下来,或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当一个时代随风而逝的时候,我抢回了几撮灵魂的碎屑”,这是他题记里讲的。也可以说是双主题,但前一个主题更重要。

 

                               找回失去的那种文学精神

 

  第三点我就感觉到这部书渗透了一种浓厚的宗教精神,写人的信仰的重要。我觉得这部书不同于一般小说,如果说比当代的长篇小说中高了一格,就高在这儿。这里面必须强调一点是信仰者,但不是教徒,如果是教徒就比较麻烦了,陷入一个教义就麻烦了。他讲的是人要有信仰,人要有精神,这是雪漠非常好的地方,他渗透了宗教意识和宗教精神。

 

  我们也知道雪漠本人一直研究佛教。他已经出版了两部宗教著作:一个是《我的灵魂依怙》,一个是《大手印实修心髓》,这两部书钻地比较深。这部书的背景与《大漠祭》不同就是有宗教背景,人物都有一种精神上的救赎、自我解脱、浴火重生、重视重铸信仰。比如说兰兰这个人物,她和莹儿是换亲的关系,贫穷下的牺牲品,后来经受了丧女,经受丈夫的毒打等等不堪的遭遇,找不到精神的出路非常痛苦。后来她遇到了金刚亥母,进行修行,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最后写的这个人物既不悲,也不喜,比较超越,甚至比莹儿更镇定,因而在沙漠里她把莹儿救了过来,小爱置换为一种大爱,这是很不容易的。

 

  现在宗教的问题,我是没有研究的,我觉得我们今天构建和谐社会,我们要用和谐形成一种文化,不能排除宗教。比如像《圣经》里有很多好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它讲的是爱,如果只讲的是恨、斗,就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现在我们讲爱,爱的含义将人性中精神的很多东西,包括宗教,我知道里面有许多积极的东西可以吸取。比如佛教里的善,行善,这个东西就不见得不好,有一个佛教徒坚持行善是很难得的,我们也宗教信仰自由。兰兰这个人物最后皈依了金刚亥母,降服了心魔,充满了爱和仁义、行善。雪漠对这些问题思考地比较多,比如他在后记中写到:“这个时代,是一个众神缺席的时代,教徒们仍在顶礼膜拜,但被膜拜的神却不见了。文学亦然。文学的诸种形态仍然存在,但文学精神却不见了。一种徒有形体而乏精神的僵死,是不能在这个世上永存的。换句话说,时下的一些小说,已经丧失了存在的理由。所以,欲继续存在下去的小说,必须找到那已经迷失的精神。”我们也经常看到很多人都在拜佛呀,佛像做得很大很大的,顶礼膜拜的时候人们突然发现膜拜的“神”不见了。现在我们的文学其它外形都有,但是精神没了。他就是在追回这种精神,雪漠这一点很值得肯定,要找回失去的那种精神。

 

                                 重新挖掘地域文化、本土文化

 

  第四点,当然是雪漠想定格农业文明的消亡呀,注意到他的故乡凉州的情景,也写到了不少。凉州——武威不要小看,是全国人口最多的一个县级市。这是一个文化古城,这里面有很重要的凉州贤孝、花儿,这都是当地很重要的文化遗产,非物质遗产,但现在年轻人谁去听呀,只有几个瞎老汉在唱,没有了,消亡了。雪漠就是苦心孤诣地想抢救这种文化,选了那么多“花儿”作为小说标题,别具一格,加强地方风味,但我也说句老实话和作品关系不大,你下了很大功夫,包括莹儿临死的时候唱的“花儿”,她唱的好是因为农业文明带来的那种味儿,月儿唱不好是因为她没有那个味儿,所以月儿在兰州唱了没几天就回来了。但在小说的表达上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所以“花儿”怎么引用还是个问题。

 

  这部书里面还有一点,就是重新发扬地域文化的魅力,发扬凉州文化这一点很突出。今天已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土特产了,今天是一个克隆的时代,一个复制的时代,一切都是造假的时代。我经常有一个观念,住在哪里都一样,大家生活都差不多,除了地方的气候不一样,其他的基本都一样。大家都住在小区里面,大家都开着车,包括车位、看电视、机顶盒、去超市买点东西、保安也长得差不多,每个城市都是一个样,大家生活差不多。所以,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有雷同,我们的文学也要受这样生活的制约,原创力极为匮乏,我现在都不敢谈80后、90后,我怕我谈了后,他们不高兴。但是我很担心,今天的生活变得重复,生活非常模式化。而文学恰恰是需要个性的、原创的,那么怎么能挣脱包围我们的、大量的模式化的生活、复制化的生活,非常难。许多小说我都看过,无非是打架呀、校外同居呀、上网呀这些事情,要想写出个性很难的。同样现在作品要想走向世界也好,要想写出个性也好,重新挖掘地域文化、本土文化的魅力是非常重要。雪漠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很多努力,实际上我们整个中外文学史都证明了作品之所以引起注意,之所以流传文学史都与浓郁的地域文化有很大关系的。

 

                                现实主义应该比现实更真实

 

  另一个是我们怎么看待现实主义?现实主义不一定是变换一些形式,搞得神神道道,不一定要变成虫子,不一定长成翅膀,现实主义应该比现实更真实。雪漠有个观点在后记中写到:“一个作家的想象力,不应该体现在故弄玄虚和神神道道上,而应该把虚构的世界写得比真实的世界更真实。”写的现实主义比真实现实更真实,更加深刻的真实,这是对的。我发现现实主义在今天的发展中也面临着很多很多的问题,总体上来说雪漠把虚构的世界写得比真实的世界更真实,但是我觉得小说钻得比较深呀!

 

  小说的最后莹儿临死时留了一封信,写得像莎士比亚的大量抒情呀,像郭沫若的《女神》里的大声疾呼呀,有这样的感觉,不像莹儿说的话。后面有很多浪漫的追溯,我觉得是允许的,小说写到这样的程度唱歌跳舞呀都可以。但我有一点不同看法,因为雪漠思考的宗教比较多,所以对死亡考虑得也比较多,小说里人死的比较多。但我觉得死亡是这样的问题,有些人的死亡一定要合理,当她不能不死的时候你让她死没问题,具有强大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如果她不到死的时候你让她死也许就微弱一些,我不认为这是小说很大的问题。我认为小说中莹儿不应该死,我有几个理由。莹儿这个人物非常美,可以说传统农业文明的美汇集在她的身上,雪漠可能要用她象征传统农业文明消失了,我要给它唱一个挽歌,所以我要让莹儿死。可是莹儿这个人具体地却爱着灵官,灵官没有死呀,她的爱就是灵官,她的宗教就是灵官,灵官没死,她为什么要死?我在想这个问题。另外,她整个人在经过了金矿的事情,到沙漠里挖盐,和老板对峙等她慢慢地成熟起来了,她可以和老板谈判都显得很镇静自如的一个女性,她这样一个女性是不是一定要死?说句老实话,包办婚姻也好,换亲也好,在西北高原还是有的,还是存在的,但是现在已经开始少了。她母亲让她嫁给一个屠夫,促使她死亡,我觉得她母亲也不是主要原因,不嫁就不嫁,她已经窜了不少的世界。但书中月儿的死写得很好,与猛子关系处理地非常好,猛子本来是一位劳动人民,是一个劳动的贫农,这样的人物很难写,但我觉得他写得非常好,猛子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这部书里每个人物都有一个心路历程,这是小说非常好的地方。

 

  总而言之吧,我觉得《白虎关》还是不错的,2008年里最好的小说之一,我说它好是有理由的,它的精神内涵非常高、它对人的存在、人活着的意义,这些正是我们今天物质高度发展,经济高度发展最匮乏的,严重地说我们是精神危机的年代,文学如果还要活着,就得做这个事情,触及人根本存在的问题,不触及人的根本存在问题的文学是很消遣的。陈思和选择这个做研讨选择对了,今天来的人很多,各有各得看法,我抛砖引玉,先说这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