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农村 、我所知道的农民(连载五)


  哭泣的灵魂——我所知道的农村 、我所知道的农民(连载五)

  我出生在教师世家,又当过教师,对学校有着天然的好感,在红旗我经常到学校去。很快我知道他们要普九验收了。学生不够,他们可以花很少的钱,让那些在田里劳作的本应该读书的孩子重回教室呆上检查团来的那么一会。可是图书不够怎么办?于是我对校长说,我回家给你拿点书来。

  我专门坐长途汽车从家里拿来了满满一编织袋图书。王力的中华书局出版的1978年版〈古代汉语〉、中科院文学研究所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979年版的〈中国文学史〉、中科院文学研究所编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1978年版的〈唐诗选〉等书都是我当年含辛茹苦积攒助学金钱买来的爱不释手的好书,我咬牙送给了他们。然而我的灵魂又一次被震颤了。送书的时候是下午4点多钟,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他们全都围上来,随便把书拿过来,翻看看价钱。“啊这四本〈古代汉语〉才5块6呀!”“这三本〈中国文学史〉才2元多钱!”“哈,这两本〈唐诗选〉刚2元多点呀!”“这书一袋子也值不了多少钱呀!”一个个怏怏不睬地好像受了多大欺骗似地迅速散开了,而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居然这么小气,拿这么便宜的书来糊弄他们这些乡里的知识分子!

  心在流血,灵魂在哭泣,不仅是为我、为我的农民父老兄弟,也更为自视为乡里的知识分子。生活的困境在红旗不容易改变,而知识、精神层面的困境将是更难改变的。

  带着深深的遗憾、带着市级促农工作先进个人的荣誉,带着愧对四位老人而又无可奈何的郁闷心情,我匆匆地离开了红旗乡。

  10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每次坐火车路过那里,我都闭上眼睛,祈祷着上苍保佑那些善良而又缺少知识的苦难农民,祈祷着我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哭泣的灵魂。

  10年前我在当地的报纸曾发表了描述这段经历的文章,却被删得七零八落。但这句话被保留了:“当我有机会走进偏远山村简陋的农户家中时,心灵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震撼。望着那本应该在书桌前读书而现在却在家中劳作不休的孩子,望着那捧着救济粮的枯瘦的手,情绪便情不自禁地陷进苦闷,仿佛生命在倾听一种无言的哭泣,在经历着一种良心的扪心自问。”

  古雅典思想家梭伦曾为一位死去的孩子而哭泣。一位旁观者不解其意而问他:"如果哭泣不能挽回什么,那么你又何必如是哭泣呢?"梭伦回答:"就是因为它不能挽回什么。"

  我的灵魂曾经为苦难哭泣过,我的心也许永远不会死。

  (本文根据我的工作日记整理而成) 

  附注:红旗乡全乡面积188平方公里,可耕种土地近5万亩。全乡共有8个行政村,510户,2570人,共有正式、预备中共党员74人,团员63人,全乡有贫困户16家。红旗乡是一个比较贫困的乡,无霜期特别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