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麻花辫的女子
何鑫业
梳麻花辫的女子站在火车站,梳麻花辫的女子上身穿白色T恤,下身着牛仔裤,干干净净;她拖着一杆旅行箱,她使用力士洗发水,她几乎没把火车站当外人,坦坦荡荡;去接站的是一位少年,蹬着轮滑鞋,瘦削削的脸,翩翩而至;轮滑少年二话没说,递给她一双鞋,帮她穿上,系上鞋带,然后一起滑走——此时为2009年。
梳麻花辫的女子身穿军装,戴军帽,红色领章,梳麻花辫的女子站在吉普车前十足一名军人,麻麻利利;她向一位中年军官敬礼,辫子晃动,她得到允许后跑向一位站在远处的男子;那男子戴眼镜,那男子脱下她的军帽,攥在手里,不断地跟她说话,不断地咳嗽,而她则扭着身子一一作答,眼睛湿润——此时为1974年。
梳麻花辫的女子是少年的表姐,他们在滑行中交谈,闪过一个个障碍,滑入一条叫“别墅街”的林荫道,他们停在一幢大房子前,然后敲门,推门,脱鞋,进屋,开灯;少年说:“把行李就扔在这里,我们上楼去!”女子说:“那不行!……我要先回一个邮件!”少年已经在楼上了,向楼下喊:“世界不就是一个邮箱吗?……发什么邮件!”——此时为2009年8月。
梳麻花辫的女军人是戴眼镜男子的未婚妻,他要去1000多公里外的某地下放,前来告别;男子帮女军人擦了擦眼角,正正帽檐,要走;女子终于哭出声来,大声喊道:“你不要走!……不要走!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就退伍……我发誓!”男子返身回来,摇着她的胳膊:“不要干傻事!千万不要!……你要知道,我的骄傲……现在就剩下你的军衔了,等着我!”——此时为1974年11月。
轮滑少年一个晚上喝了八瓶喜力,他把他的富二代哥们全部叫到阁楼,他对他们说:“这是我的表姐,也是我的confidante,向女人致敬!向梳麻花辫的爱人致敬!——action !”女子急忙制止:“嘿嘿,嘿!……哥们,我可不是什么御姐,我是萝莉麦麦!……你们别急,先向轮滑大叔致敬!”被称为轮滑大叔的少年已喝得烂醉,语无伦次:“世界不就是一个麦垛吗?……叫什么麦麦!”——此时为2010年2月。
梳麻花辫的女军人在月台上等未婚夫归来,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热泪流了下来;列车还没停稳,他就出现在门口,满脸的胡子和瘦削的身形让她吓了一跳;他拥抱着她,问她为何没穿军装?为何没戴军帽?为什么要把头发剪掉?她说:“……回家再说,咱不能回家说吗!……你把我弄疼了!”他紧追不放,使劲摇她的肩膀:“不行!……不行!你现在就得告诉我!可可!”女子推开他,冷冷地扭过身子:“我退伍了……”——此时为1978年3月。
法院举行听证会,轮滑少年被押进法庭,法院审判6·30聚众奸淫罪,轮滑少年是被告之一;法庭判决:“被告人范某可、李某庄、陈某墨、王某伦以及蔡某犯聚众奸淫罪、吸食非法品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旁听席上的梳麻花辫女子站起来,大声抗议:“我叫麦麦!我就是当事人,范某可、李某庄……他们无罪!公诉人在说谎!法庭在说谎……我是自愿的,我不讨厌他们!……”——此时为2010年9月。
梳麻花辫的女军人剪一刀齐的短发,英姿飒爽,她从银行取出她的转业费8000元;她的大衣下摆在风中正好卷成一支芭蕉,她的身影在街上也正如一幕话剧;她回身的时候似乎看见了我们,她的嘴角怎么啦?反正是苍凉许多;梳麻花辫的女军人走进医院,把一叠钱塞进玻璃挡板下的凹槽里,然后在一张很薄的纸上签字;她对收款的说:“一般手术会在周一还是周二?……哦,周二比较好是吗,谢谢!谢谢!”——此时为1979年12月。
梳麻花辫叫麦麦的滑轮女子,爱得自由,爱得放肆,爱得很幸福,却仍然是个悲剧;梳麻花辫叫可可的女军人,爱得艰难,爱得不易,爱得无趣味可言,不过也仅仅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