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传说中的殡葬行业丑闻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活人为了死人大打出手。

　　

　　春节以来，随着辽南地区两家性质截然相反的殡仪馆对峙的升级，逝者与生者的痛苦与日俱增。

　　

　　一时间，关于“私人殡仪馆财大气粗打死人都不用偿命”和“公立殡仪馆即将失去垄断地位”的传言，在盖州和鲅鱼圈两地甚嚣尘上。然而，随着记者采访的深入却发现，浮出水面的一切仅仅是“冰山一角”。

　　

　　一具尸体引发的血案

　　

　　距２００９年春节还有６天，那个清晨，５０多岁的任德财险些用４个小时走完他的后半生。

　　

　　拜那场血案所赐，时至今日，这位盖州市归州镇殡葬服务站站长原本健康的双臂仍有一只活动不便，而更令他感到后怕的则是记忆力大不如前，就连“具体是在哪天被连捅４刀”这样本该刻骨铭心的问题，他竟然连续３天没能回忆起来。

　　

　　“老任是被吓的，确切时间是２００９年１月９日８时许。”裴世俭的回忆定格了任德财的遭遇。前者是盖州市殡葬管理所所长、后者的上级主管领导。那天早晨，二人的通话几成诀别。

　　

　　任：“裴所，我完了，在归州被刀扎了。”

　　

　　裴：“谁干的？”

　　

　　任：“鲅鱼圈殡仪馆！”

　　

　　此后，任德财的手机没了声音，办公室里的裴世俭顿感不祥。

　　

　　位于辽南的盖州市与营口市鲅鱼圈区呈特殊的“凹”字形地理联系，盖州的行政区域形似“凹”字，而鲅鱼圈恰恰位于凹陷的位置。长久以来，盖州市只有北部一个殡仪馆，其南部及鲅鱼圈地区的丧户，一直需要“北上”近４０公里办理殡葬事宜。为此，盖州市殡葬管理所在下属乡镇广泛设立了殡葬服务站，配备车辆接送尸体及丧户。

　　

　　情况于２００９年初发生了变化。在通往盖州市殡仪馆的必经之路上，同时也是盖州市与鲅鱼圈区的交界点上，出现了一座位于鲅鱼圈一侧的殡仪馆。同样，也配备着殡葬服务车辆。

　　

　　正是通过这些车辆，１月９日那天，血泊中的任德财断定，“持刀行凶的是鲅鱼圈区殡仪馆的人。”

　　

　　事件被还原。１月９日４时许，应丧户要求，任德财架车前往盖州市南部的归州镇接一具尸体运往盖州市殡仪馆火化，路过鲅鱼圈区殡仪馆时，任就发现有该馆的车辆尾随，后又消失。在盖州市殡仪馆火化及殡仪结束后，８时许，任架车载着丧户再次经过鲅鱼圈区殡仪馆门前道路，尾随车辆再度出现，并一直跟至丧户在归州境内的坟地。

　　

　　“你干啥越门而过？”“丧户要求到盖州市殡仪馆火化的！”任德财回忆，行凶者显然不是来和他理论的，“车门被拽开后，就这两句对话，完事就使刀了。”

　　

　　据任此后向警方介绍的情况，行凶者为５到６人，交通工具是鲅鱼圈区殡仪馆车辆，下车后，他们向任的双臂连剌４刀，并将任所架车辆所有车窗砸毁，后在警方到达前架车离去。而任在给上级打完电话后昏倒。

　　

　　随后，任德财被送回１０多公里外的盖州市医院抢救。“事发地点距鲅鱼圈区最近的医院才不到５公里，但是我们根本不敢去。”经历过抢救任德财全程的裴世俭说，到医院经探查，任德财所中４刀不是抵骨就是贯穿，院方判断，如果再晚几人钟，任很可能因失血过多而出现生命危险。

　　

　　更令任德财难忘的是，就在他刚刚度过危险期，住院刚刚第３天时，一伙人出现在病房，告诉任“没啥事就出院吧”；而时至大年初４，鲅鱼圈区殡仪馆相关领导又出现在任家，连同１万元钱被一同扔下的还有一句话，“你和家人都没啥事就别追了。”

　　

　　至今，此案仍在侦破中，没有结果，而任德财和许多人的更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公”“私”殡仪馆之争

　　

　　“我们就是要建辽宁乃至全国最好的民营殡仪馆。”鲅鱼圈区殡仪馆负责人王皓说，。

　　

　　鲅鱼圈区殡仪馆所占５００亩土地为政府划拨，门前，一对巨型汉白玉石狮面南背北，每只高度相当于３个成年人；近３０公里外，占地仅１００亩左右的盖州市殡仪馆门前也有一对石狮，花岗岩质地的它们高度还不及１个成年人。作为辽宁最早的公立殡仪馆之一、建成于１９６９年的盖州市殡仪馆门里，很难再找到比花岗岩更高级的建筑材料，室内外的水泥和沥青地面已经破损；而在崭新的鲅鱼圈区殡仪馆，花岗岩则与大理石一起被用来铺就外部和内部的每一寸地面。

　　

　　鲅鱼圈区殡仪馆是“鲅鱼圈区２００７年１０年惠民实事”之一，开业于２００９年春节前，由营口市圣祥殡仪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圣祥公司）及其它股东共同投资近６０００万元兴建，产权归政府所有，圣祥公司享有３０年经营权。去过该馆的人几乎都有一种共识：从装璜角度看，如果这里不是殡仪管而是宾馆，那么，其档次堪比“四星级”。

　　

　　高投入带来了高价格。以中档消费能力的丧户为例，在鲅鱼圈区殡仪馆的火化及殡仪消费为２０００元左右，而在盖州市殡仪馆仅需１０００元左右。一些丧户还反映，在鲅鱼圈区殡仪馆很容易就消费到四五千元，在没有告之的情况下，被收取休息厅和葬礼主持等费用是常事。

　　

　　“到目前为止，我们日均收入只有不到１万元，可每天的支出却在七八千元以上。”王皓说，鲅鱼圈区殡仪馆能够保本经营就已经满足，一直在顺其自然地运作，投资方根本没想赚钱，而是想借此项目与鲅鱼圈区搞好关系，以利于以后其它项目和领域的合作。

　　

　　但实际情况并没有“顺其自然”那么简单。

　　

　　“大执宾”，是今天仍存在于广大农村和县级城市的一种丧葬职业，替人操持丧事的他们对殡葬流程极为熟悉，与殡仪馆关系良好，在民间很有市场。就在鲅鱼圈区殡仪馆刚刚开业之时，该馆在鲅鱼圈区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威尔森大酒店宴请了盖州和鲅鱼圈地区近百名“大执宾”。但时隔不久，在鲅鱼圈区殡仪馆，盖州市芦屯镇一名“大执宾”因与丧户一起对该馆收费显露异议，结果招至殴打。那天，恰巧是大年三十。

　　

　　与此同时，跟踪、拦截运尸车辆的情况进一步升级。很多时候，跟踪者竟然从鲅鱼圈境内一直尾随至盖州市殡仪馆，吓得丧户、“大执宾”和司机连车都不敢下。“吃人嘴短”的“大执宾”说这是“先礼后兵”，而提心吊胆的盖州市民政系统司机则说他们“天天在冒生命危险，与死亡仅一步之遥”。

　　

　　而盖州方面也有所行动。先是曾加押车人手，继而将运尸车司机的报酬提高到每次３８０元，此前，往鲅鱼圈区殡仪馆运送一具尸体，司机会得到２６０元。

　　

　　不仅于此，盖州市下属乡镇的“民政助理”们也压力骤增。到年末，管内是否存在尸体流失情况、流失多少？很可能成为这些人能否官居原职的重要依据。同时，离鲅鱼圈区殡仪馆较近、到该馆火化、居住地却在盖州境内的丧户们也开始使担心，他们已故亲人的死亡证明和户口注销会不会像已有个案那样，出现波折。

　　越来越紧俏的尸源背后，是当地相对固定的死亡率。所据盖州市民政局提供的数据，盖州与鲅鱼圈两地总人口不到１００万，人口死亡率为千分之六，也就是说，上述两地每年最多产生６０００具尸体，但这只是盖州市殡仪馆一半的消化能力，“如果开足马力，我们一年火化量轻松超过１万具。”裴世俭认为，尸源不足，再建一个殡仪馆无疑是巨大的浪费，“更重要的是，在合法性尚有争议情况下，民营殡仪馆以种种暴力手段争夺尸源，必然搅乱殡葬市场。”

　　

　　法律的软肋

　　

　　早在２００３年，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就显示：当年，全国的死亡人数为825万人，依据民政部的统计数据，目前全国的火化率为50%，按每人最低1500元的丧费费计算，全国殡葬行业的市场经营额就会高达60多亿元。

　　在盖州市殡仪馆外，一位中年妇女已经卖了五六年的开水泡方便面，为早起送葬的人们提供早餐，每天１０壶开水都不够用，月收入２０００多元。“在盖州，我顶一个相当好的老爷们儿。”她说，“不过，自打鲅鱼圈也有了殡仪馆后，他一天泡面有５壶开水就够了。”

　　

　　然而，要想进入这个利润丰厚的市场并非易事。虽然《殡葬管理条例》第九条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兴建殡葬设施。“但是该条例对于民间资本投资建设殡葬设施问题，并没有禁止的规定。”接近鲅鱼圈民政局的一位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正是这一点，日后启发了股东们，采取以民政局名义报批，实际上由民间资本全盘管理和经营的“迂回战术”，建起了鲅鱼圈区殡仪馆。

　　

　　“但是，由于我国尚没有《殡葬法》，各地民营资本介入殡葬市场处于探索阶段，缺乏有力监管，很容易造成个别地方政府权务寻租和殡葬市场从垄断走向混乱。”辽宁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副所长王广林说。

　　

　　事实上，２００７年，中国民政部社会事务司有关负责人已就殡葬行业出现的类似鲅鱼圈区殡仪馆的情况作出了回应，称殡葬行业具有公益性服务的特点，不具有充分市场化的特征；同时，由于殡葬行业的特殊性，它不同于普通服务业可以遍地开花，它的规模由当地的人口火花率等条件硬性约束，是自然垄断的行业。

　　

　　鲅鱼圈区殡仪馆的一份会议记录显示，１月份，该馆曾涉及“两个无名尸火化”。“无名尸体火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往往与刑事案件有关，因此，殡仪馆只有见到警方、医院或民政部门出具的手续，才能处理无名尸体。”辽宁一位无法透露姓名的资深警务人员担忧，各种监管机制尚在健全之中的民营殡仪馆，能否让所有人放心。

　　

　　据了解，鲅鱼圈区殡仪馆工作人员中，上至馆长、下至门卫，全部为非民政系统的社会聘用人员，他们只向殡仪馆负责，而这个民营殡仪馆除了向鲅鱼圈区民政局负责外，还向效益负责。

　　

　　长久以来，相对落后的盖州与突飞猛进的鲅鱼圈近在咫尺却格格不入。当盖州的房价刚刚奋力越过２３００元／平方米时，鲅鱼圈的每平方米房价早已逼近３千；当盖州公务员以工资超过１千为荣，鲅鱼圈公务员则对自己近２千元的工资不以为然；如果一部分人把鲅鱼圈比作沈阳，那么更多的人则更愿意把盖州比作苏家屯；当盖州人说鲅鱼圈人“牛”时，鲅鱼圈人则在说着盖州人“土”。

　　

　　如今，离奇的血案与走俏的尸体牵引着分属于两座城市、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殡仪馆充当了这种对峙的前锋。只是，我们如何才能让逝者安眠于九泉，生者慰藉于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