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中的劳动型美女
丁启阵
泱泱大国,出现过的美貌女子,肯定多如天上的星星,是数不胜数的。但是,永垂不朽的,多是“事件型”或者说“祸水型”的女子。她们的美貌,基本上都通过坑国坑城事迹得以证明。妹喜、妲己、西施、赵飞燕、杨贵妃,以及虚构出来的汉末美女貂蝉,均属此类。王昭君虽然并未坑国坑城,但也属于“事件型”美女——倘若没有宫廷画师毛延寿的丑化和远嫁匈奴,王昭君再美丽,也只能老死在冷宫中,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她的美丽。
这些美女,她们的命运基本上都证明了一个规律:红颜祸水。
比起这些历史书中的美女,文学作品中的著名美女要可爱得多:她们无不善良、纯洁、勤劳。其中勤劳一项,似乎是文学美女不可或缺的品质,因此不妨称呼她们为“劳动型”美女。
最早的著名文学美女,出自《诗经》。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不知名的“窈窕淑女”。这位窈窕淑女一出场,就是在河边劳动的形象。在河边干什么?采摘荇菜,一种可以食用的水生植物,今天水芹菜一类植物。“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她之所以让男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但因为她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更因为她劳动的姿势也很优美。除了这位采荇菜的美女,《诗经》中还有采卷耳(一种菊科植物,可食用)、采芣苢(车前子,药用)的美女。可见,《诗经》中,水、陆美女都有。
晋宋时期,诗歌中开始出现了捣衣的女子形象。温子升《捣衣》诗“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说的是思念从军丈夫的闺中女子,她一定是一位多情、美丽的女子。所谓捣衣,就是用平滑的石块,把绢素一类衣料捣软,以便裁制成衣;也指把洗过的衣服折叠后放在石块上捶打,使之平整,类似今天的熨烫衣服。捣衣女子,在唐诗中也屡屡出现。“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诗所说长安城中那些军嫂,自然不乏美丽的女子。
南朝民歌中,出现了采莲的美女。《西洲曲》中“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穿红色单衫,鬓发漆黑)的女子,“低头弄莲子”,“仰首望飞鸿”,“垂手明如玉”,流露的是,难以言说的温柔多情之美。采莲美女的形象,后来在唐诗中亦经常出现。
最令人难忘的文学美女,当推汉代乐府诗《陌上桑》中的秦罗敷。罗敷并非农家女子,而是住在城里的富家小姐。她出城去采桑养蚕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合适。你看,她手上提的篮子是“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的,简直是精美的工艺品;“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她发型时尚,耳坠名贵,像是去参加贵族沙龙;她身上的穿著是“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紫色上衣配杏黄色裙子,醒目而华丽,像时装模特在T台上走秀。这样一位城里来的时尚女子跑到乡下采桑,造成了如下的效应: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帕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就连见过世面的太守,看到罗敷,也因色起意,腆着脸想要把她娶回家去——结果当然是遭到了罗敷一顿毫不留情的抢白,自取其辱——可见,罗敷的美丽非同寻常。诗歌中,罗敷自称,丈夫是一位颇有地位、年轻英俊的朝廷官员。这当然是为了表现罗敷纯洁、机智的文学夸张,但是,我们仍然不妨猜测,罗敷的采桑养蚕并非生计所迫,而是业余爱好。作为城里小姐,有这样的爱好,实在是难得。
不知何故,美女采桑,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多次出现。《西京杂记》卷第六中记载的“秋胡戏妻”故事中,妻子也是在郊外采桑时被秋胡看到,“见而悦之”,遗金示好,最终酿成妻子因羞愧而投水自尽的悲剧。三国时期,曹植在其著名的《美女篇》一诗中借以寄托自己志向的美女,也是一位采桑的女子。“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诗歌一开篇就说明女子在从事采桑劳动。曹植诗中的采桑美女,比《陌上桑》有了进步:她的美丽更有动感,因为诗中描写了她采桑的样子:
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陌上桑》描写罗敷美貌时所使用的的反衬艺术手法非常出色,但是,没有描写罗敷采桑的样子,她的动态美,读者就无法想象。
有名言说:工作着是美丽的。但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一说美女,动不动就是锦衣玉食、狐媚惑主的“四大美女”,而不是那些勤劳的民间女子。可见,我们的传统文化,至少有这样一个问题:势利。评价美女,也是按地位级别来的,地位越高,坑害后果越严重,她就越美丽。如果西施一直在家乡(今天浙江诸暨)江边浣纱洗衣服,她一定不能进入“四大美女”行列。
2009-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