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阿文擅长属文,大一的时候,写作课邱老师每次都把他的文章作为范文,连诵读带吹捧,班上的同学因此都对阿文心生崇敬,也难怪,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不崇敬文章写得好的人,还崇敬谁呢?
文章写得好,就免不了想发表。一个闷热的下午,阿文揣着自己的一篇得意之作,拉我陪着他,到了文联大院。打听到了某大型文学期刊的地址之后,我们俩崇敬地走进那栋阴暗的大楼,摸索了好一会,又紧张地敲开了一扇门,一个长得人模狗样的中年人探出他的脑袋来,喝问:“找谁。”
阿文赶忙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稿子:“老师您好,我写了个中篇小说,想……”
中年人早已转身,扔给我们一个背影,嘴巴里飞出一句话:“我们是大刊物,全都是名家约稿,不接受任何自投稿。”声音冰凉得好像刚从冰棺里爬出来的。
是很受侮辱,但除了掉头,还能怎么样?我们俩沿着阴暗的走廊往回走,心情非常沮丧,突然看见一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写“《传奇故事》编辑部”几个字,旁边的门还敞开着,显得很是平易近人。朝里望去,一个五十左右的编辑在一堆稿件之中,埋头苦干,也许是他的第六感发觉我们在门口逗留,抬头朝我们微笑:“找谁,还是想投稿?”满面都是春风。
我们受宠若惊,忙支吾了几句走了,到了楼下,阿文仰天长叹,之后恨恨道:“纯文学都他妈的狗屁,还自以为是,老子懒得理它,这次要写个老百姓爱看的故事,投给《传奇故事》,瞧人家态度多好。”
之后几天,不见阿文踪影,等到再次出现,他一脸的倦怠,但小眼睛熠熠闪光,伸出黑手递给我一叠稿纸,我接过来一看,最上面一张抬头是剑拔弩张的几个大字:《象牙塔里的色情狂》。
我用庸俗的手指一张张翻着稿纸,同时用饱含低级趣味的目光如饥似渴地一路扫下去,上帝,太过瘾了,太精彩了,故事绝对不比现在的国产电影差。只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加了点准色情描写。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因为当时的通俗书刊,不管是报刊亭上卖的,还是租书店出租的,都有类似的段落,老百姓也的确喜闻乐见。读完后,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他妈的真有才华。走,我陪你去《传奇故事》编辑部。”
《传奇故事》的老编辑果然热情,他拿着稿子,快活地承诺:“稿子我会尽快看,过两天你们再来一趟。”
为怕他老人家太操劳,我们一直拖到一周后才去。大概是羞耻心尚存的缘故罢,这回到了门口,我忽然不好意思进去,因为怕老编辑以为我也是那篇黄色故事的作者之一。但在阿文的威逼利诱下,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老编辑依旧满面春风,热情招呼我们坐下,又从工作台上找到那篇稿子,说:“稿子我认真看过了。”说完这句,他的面容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进入了工作状态。
真是敬业啊,我心底的感动油然而生,竖起双耳恭敬地聆听着,但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们无地自容:“太黄了,写得太黄了!”他的语气严肃而认真,还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我抹了一把汗,看着阿文,他倒若无其事,表情恬然淡然。老编辑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下去:“我们刊物虽然叫《传奇故事》,主张通俗性,趣味性,但怎么还算是国家正式期刊,这种黄色的稿子,我们是没法登的。”
阿文还不死心:“那有没有改的余地?”
“很难,你的黄色描写和故事水乳交融,如胶似漆,难以剥离,剥离了,故事也就索然寡味了。”老编辑说。我想,看来评价还很高,世上有几种伟大的著作能把色情和故事写得水乳交融的?这非要有莫大的创造力不能办罢,连《金瓶梅》都能出洁本呢,这说明它的黄色描写也不是必要的。阿文没有那么厉害罢,他的这篇东西能够和《北回归线》之类的东西放在一起?我确实有点怀疑。
阿文恬然的脸上有些沮丧,老编辑大概也看出来了,为了安慰我们,他又接着说:“其实故事还是满不错的,这样罢,过几天有个香港书商要来,我把你们这篇稿子推荐给他,他们香港人不怕黄,是什么都要的。一个星期后,你们再来一趟。”
我们松了口气,赶紧站起来,很由衷地表示感激,让他客气地将我们送出门外。
但之后我们再也没去找过他,虽然阿文的脸皮远比我厚。不过说实在的,除了有点黄之外,阿文那篇故事写得还真够传奇,就算是黄色描写,也不容易,因为我知道,他那时还是个处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