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骏博士,德意志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长期从事宏观经济与金融市场的研究,为数百家全球最大的机构投资者提供全球和中国经济预测,以及投资策略。马骏博士还曾经就职于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给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提供经济政策研究和咨询,并多次被亚洲金融和机构投资者杂志评为国际投行中亚洲最佳经济学家之一和最佳中国分析员之一。
王鲁湘:欢迎走进《世纪大讲堂》,这里是思想的盛宴,这里是学术的殿堂。伴随多国经济以创纪录的速度不断衰退,各国政府天文数字般的刺激资金不断地入市,这场百年不遇的经济危机开始进入一个攻坚阶段,但是好消息少,坏消息多,未来局势不容乐观。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看待当下全球经济的形势,金融危机阴影之下,如何重拾我们的信心,在看似不乐观的大的环境之下,又有哪一些扭转危机之道,被一致看好的中国经济,真的能够引领全球经济复苏吗?所有这些问题,我们今天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德意志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马骏先生,欢迎他。马先生,您好,欢迎做客《世纪大讲堂》。
那么这一次的次贷危机是从美国开始的,而且引发了这次的金融海啸,而今天美国的救市政策手笔也比较大,奥巴马的救市计划现在已经公布了。那么这一轮的大规模的美国的经济的刺激政策,您认为会对美国的经济,包括世界的经济能起作用吗?
马骏:我们最近美国的经济学家,他做出了一些测算,说美国这个财政刺激的政策,今年能够提升GDP,3到4个百分点,但是这个不可持续,到了明年它对经济的影响就是负面的,因为明年的财政刺激的力度恐怕就不能像今年这么大了,因为有可持续性的约束。所以美国是有相当的力度的,至少在短期来讲,但是全球的其他国家力度都会非常之小,日本的债务,就政府债务占GDP比重已经超过140%,几乎没有刺激的空间,欧洲的话有一个国家之间政策不协调的这么一个约束,也很难有真正的刺激的效果。
王鲁湘:所以实际上这一种真正的在这场经济危机中间,政府的大手笔的救市的政策,从您的判断来看的话能起的作用其实非常有限的。
马骏:在计算当中,恐怕就美国还可看一下,但是整体的这个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王鲁湘:那么我明白了,就是从来也没有什么救世主,还是要看我们自己。那么着眼于各个大的经济体,刚刚已经谈到了美国、日本、欧洲,还有包括咱们中国,那么我们这一些大的经济体如何像温总理在见希拉里说的那样,一个是同舟共济,二个是携手共进,怎么样地能够真正大家做到这一点,就是防止经济形势进一步恶化?
马骏:我想绝大部分的国家的政府,他内心的心态是怎么样来救自己,而不是怎么样去救别的国家,那么同时政府在国际论坛上面,他需要宣传和推出这样的主张,就是要反对保护主义的倾向,我想这两点大概是比较关键的比较核心的这些思考。那么有一些政策可能会有一些溢出效应,就正面的溢出效应,比如说我财政刺激以后,有些东西必须要靠进口,那么间接地,不是主动地会对其他国家产生一些影响,但是对这方面的,靠其他国家来救自己的这个预期,我觉得不能乐观。
王鲁湘:不能乐观,那么中国政府出台的刺激经济的这个方案,也曾经让世界为之精神一振,4万个亿,再加上各个地区,地方政府的配套18万个亿,这个手笔应该够大的。那么您觉得它,现在也是,说话间也过去好几个月了。那么你看到现在它有效果吗?
马骏:这一点是目前投资银行界,我想政府层面也特别关注的这个问题,所以我最近花了几天的时间在全国各地跑,从重庆到北京到上海,我今天就在上海、杭州两个地方做调研,看这些基础设施的企业,拿到4万亿当中一部分钱以后,到底在什么时点能够对实体经济起多大作用,我自己感觉,短期内可能有作用,比如说对水泥、钢铁、建筑机械等等,但是这个作用的可持续性还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问号,过一会儿我在演讲当中,我会特别具体地分析到这个可持续性面临的一些挑战。
王鲁湘: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马骏博士给我们演讲,他今天演讲的主题就是《全球与中国经济复苏轨迹》。大家欢迎。
马骏:谢谢鲁湘,也非常感谢凤凰卫视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能跟在座的北大的师生一起讨论,关于全球经济和中国经济复苏的轨迹。注重讲三个问题。第一个,对发达国家实体经济的前景的一个判断,这个判断非常重要,因为全球化已经到了让几乎所有的国家经济活动密不可分的这个程度,那么如果不对发达经济的国家的前景有一个比较客观地判断的话,很难判断我们自己国家经济的一个复苏的轨迹和前景。那么另外如果发达国家实体经济的前景非常不乐观的话,我们要有一个心理的准备,要有一个政策的准备,在极端的情况下,要有一些预案。这是为什么要特别讨论发达国家,我想花更多的时间来讨论这些发达国家前景的一个理由。那么第二部分我想主要谈中国在这一轮全球经济危机背景之下,怎么样复苏,沿一个什么样轨迹。
第三个问题,我想主要是讲政策含义,就是说保增长和保民生与保稳定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我个人的一个观点,如果这个三者之间或者说两者,就是把保增长作为一片,然后民生和稳定作为另外一块的话,可能会有一个要做取舍的这么一个问题,因为这两者所需要的政策组合是不完全一样的。那么如果有矛盾,我个人的倾向是,应该把保稳定和保民生作为政策组合的核心或者是目标。我会具体解释。
马骏:那么我先讲第一个问题,关于发达国家的走势。讲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有几个例子吧或者故事吧,来让大家感受一下,为什么这个发达国家前景在这个阶段当中,对我们特别重要,就是这个全球化这个深度和广度的问题。因为我在金融市场里面做,对这个东西的感觉可能切身的感受比较深刻。有几个简单的例子,就是说我们每天早上,我们在香港就开晨会,7点半,第一个演讲人,他必定要讲的东西就美国昨天的股市和美国昨天经济上发生什么问题,那么美国的市场对香港的市场,我讲的恒生指数其中的一半的权重,就是中国股,它的影响是70%。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美国的股市是往上涨,那一天,就有70%的可能性这恒生指数也会往上涨,所以这相关性非常非常之高。当然并不是说只有美国影响我们,我们也会影响别人,这种相关性最近几年当中已经体现得非常淋漓尽致。我记得印象特别深刻的例子是,2005年中国做了汇率制度的改革,当时是7月21号吧,那么那天晚上6点钟改了以后,宣布出来,突然之间就是一宣布以后,10分钟之内,全球的主要的货币的汇率,全都动了2%,就是欧元对美元,韩元对美元,新台币对美元全部动了将近2%,如果当时的投资者能够预测到这一点,它有一个10倍的leveraging,就是10倍的杠杆的话,2%乘上10倍,就是10分钟之内可以赚20%,所以中国对全球的影响也会非常非常之大。
目前,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预期是否乐观?马骏博士会有什么样的预测?这将对中国下阶段的经济政策产生什么影响?
马骏:我现在就讲一下我们对欧美日,我们把它叫做G3的前景的一个基准判断。所谓基准判断的话,就是我们认为这个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增长的一个前景。基准的判断,我们是根据全球的德意志银行经济师预测的一个加总。我们估计今年上半年,G3的GDP的增长可能在负的5%左右,下半年,我们的基准估计是大概负的2%左右。明年我们估计会恢复到1%左右,正的1%。这种基准预测其实面临着很大的风险,就是说所有的经济学家,你去问他,你对这个基准预测到底有多大信心?信心不大,可能不超过50%,当然还有其他的可能性,A可能性是30%,B可能性20%,几乎没有一种可能性是超过50%的。那么为什么在这个,现在的这种市场环境之下,这种风险特别大,我想有几条理由。
一个就是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没有经历过像现在这样的真正的大萧条,那么跟现在可比的,大概是1929年的那一次,那时候的经济学家现在可能都已经死光了,那时候即使现在还有一些经济学家活着的话,当时他可能也不是经济学家,可能是个小孩子。即使你说你要跟1973年那次相比也很难,目前在投资银行里面工作的经济学家,大部分也就是三四十岁,老一点的50岁左右,那个时候是小学生,幼儿园,或者是中学生,他没有一个成人的这种一个感受,鲁湘,你作为哲学家,历史学家,你可能会特别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就是说经历过的事情,你对它的感觉和理解和没有经历过的,通过字面上或者是说看别人的书去判断,这种判断得出来的深刻性是不一样的。
王鲁湘:江泽民引用过一句古诗,叫做事非经过不知难。
马骏:就是这个意思。
王鲁湘: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几种不确定性的来源,一个就是生产能力过剩,这个到底有多大?能力过剩就决定了调整有多深,如果生产能力是30%的过剩的话,你就必须要有大批的企业倒闭和非常大规模的企业的投资的下降,才能把过剩能力给消化掉,但这个过程又取决于原来生产性投资增长多少。同时也取决于消费者要消费多少,如果消费者信心大降的话,那你需求和供给之间的差异,也就是生产能力过剩的这个程度会变化很大,那么这一点有很大的有不确定性。我最近听到这么一个故事,我觉得也挺有意思,就是生产能力过剩为什么是成为整个经济调整的一个基本面的源泉。是这么讲的,它说当时,这可能是好几轮以前的资本主义的萧条的社会的一个故事,英国有一个家庭,小孩子就问他爸爸,说爸爸,我们家里为什么没有钱来生火,没有钱买煤,那么爸爸说是因为我失业了,然后小孩子就问他,说爸爸为什么会失业,他说是因为煤生产得太多了,就是生产能力过剩导致了失业,然后就导致了这个没有钱。所以这个故事现在重现了,又在继续在实体经济当中体现出来。那么第三个不确定性来自于金融体系的资不抵债的程度,也是有很大的不可预测性。因为金融系统又或者说银行的资本金的状况,它取决于资产和负债两边,其实资产和负债加上资本金这个三块,那么你资产的价值取决于股市的变化,取决于汇市的变化,取决于你债券的价值的变化,而这些东西的变化跟信心有关系,如果那些投资者没有信心,他把这个资产价格就卖得很低的话,你突然之间金融体系资不抵债的程度就会变得更加深。所以这是三点我想为什么目前的预测是非常不确定的原因。
我下面就讲几个比较具体的,就是下行风险有六个方面,一个就是G3国家当中消费者信用卡的违约的率在明显地上升,现在像美国估计在4%左右,我们想认为在一年之内可能会上升到10%甚至10%以上。那么信用卡的违约率上升以后,银行就更不愿意贷款给这些消费者进行消费,这一点会对经济实体产生下行的压力。第二个就是像美国的奥巴马,其实是Geithner他们最近推出来的拯救金融机构的计划当中,他其实打入的预算并不足,他要拯救这个银行体系,我们估计,他预算的那些钱远远不够。那么他政府有没有这个能力通过国会拿到足够的钱拯救足够的重要的金融机构,这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问号,那么如果政治上不能走过这一道坎的话,那么很多金融机构可能最后还是要被迫倒闭,从而对实体经济产生第二轮的影响。第三个就是非金融体系的倒闭,这一点在美国汽车业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了,我们有经济学家预测就是,如果三大汽车公司都倒闭的话,那么他们的带来的失业率大概是250万人,跟奥巴马他想用全年的经济刺激的手段创造的就业是一样多,你可以想象这个实体经济当中,如果有大的非金融机构倒闭,产生的影响有多大。还有就是商业物业的贬值,一般来讲你看G3这些国家当中,它的房地产的走势都是住宅的价值开始下行,然后跟着商业物业价值开始下行,那么商业物业的贬值刚刚开始,还有相当一段路可以走。
除了这些上面讲的四点是比较常见的,大家比较容易预测到的可能发生的下行的风险以外,还有两点,我觉得虽然小概率,但是一旦发生的话,对市场冲击会更大。一个就是随着最近东欧、俄国货币大幅度贬值,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比如说东欧当中的一些国家,可能会出现国债的违约,它政府都还不出钱来了。一旦出现国债违约的话,那就会造成一些,我们叫做溢出效应,就是这个国家违约了,那么国际的投资者就会认为第二个国家,跟它有类似的条件的国家,马上也可能出现违约,那我就去抛售另外一个国家的货币,它的债券等等,从而对这个国家造成冲击。这个传染会很快。最后一点,概率可能更小,但是也值得关注的,就是欧元区可能会出现一种分化的趋势,那么还有一种倾向,现在还没有发现,但是不能排除,就是欧洲的大的国家,它发现如果我去刺激经济的话,我花了很多的钱,搞财政的刺激,但是这种好处可能会泄露到其他国家去。因为欧洲作为一个整体,它人财物都是自由流动的,那么在经济很萧条的情况下,我的钱已经是非常紧了吧,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好处通过自由的流动去拯救其他国家的经济。那么这一种保护主义的倾向,不一定是政府主动的,但是民间会产生这种政治的压力,可能会导致这种欧元区分化的一些迹象。在目前的,如果你预测GDP,欧洲是下降3%左右的情况下,我觉得分化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但是万一欧洲GDP掉到负的10%了,那么这种政治压力就会加大。所以基于上面讲的这些风险的话,我们不能排除G3的衰退期延长到2010年整年,就是说有可能不是一年的衰退,而是两个整年的衰退,这一点需要提起特别的注意。
我刚才讲的就是一年两年的问题,中长期三到五年,我觉得最大的风险是什么东西,是美国消费者的“去杠杆化”。所谓“消费者去杠杆化”就是指他们过去借钱借得太多了,以后他可能就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兴趣去借钱了,从而对它的消费的增长带来抑制。最近我们同事之间流传一个很有意思的E-mail,是一些朋友传给我的,说马克思在140年以前曾经就已经点明了这么一个风险。马克思在《资本论》里面曾经讲到这么一段话,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说资本家刺激工人阶级去过度地借债来消费,最后这些工人阶级还不出来了,那么银行就倒闭了,银行倒闭了以后,就必须要被国有化了,那么国有化以后,共产主义就实现了。我想这个事情恐怕是正在进行时,可以看到马克思有多大的前瞻性。
马骏:那么再回到美国家庭储蓄率的变化,我们的经济师认为美国的家庭的储蓄率会从现在的百分之2点几上升到三年以后的6%,那么这个上升就会对美国的消费产生巨大影响。因为他即使收入有增长,他消费也不会有增长太多,他必须要把收入当中的更大一部分拿进去储蓄。那么为什么这个储蓄率要上升呢,一个是他的原来存的那些资产都大幅度贬值,原来他花了二三十年存的养老金,现在只有一半了或只有40%了,他被迫要继续储蓄。那么还有就是他原来能借钱去消费的,现在借不到了,银行不借给他了,所以他被迫要通过自己的储蓄来为今后的消费提供资金。所以基于这么一些理由,我们就得出了这么一个储蓄率上升那么4个百分点的一个判断。
这个对其他国家是什么影响呢?由于美国是作为全球最大的一个进口国,那么如果美国的储蓄率上升,使得美国的进口长期的增长就会变得很低。历史上美国的进口的增长率在8%到9%,一年,我们估计由于美国消费者的去杠杆化,他今后长期的,就是即使经济恢复了以后,长期的平均的进口增长可能也只有2%到3%。那么它这种去杠杆化又会对欧洲造成影响,历史上的数据可以证明,就是如果美国GDP的增长速度下降1个百分点,欧洲就下降0。7%,所以还会通过欧美的GDP增长率的下降,造成对我们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出口国的长期增长潜力的抑制。所以基于这么一些数据,我们的判断是中国的出口增长的潜力,过去十年平均大概在23%左右,现在来看今后即使欧美经济恢复,我们的出口增长潜力可能也只有10%到12%左右。那么就是因为这个差别,我认为中国的长期的GDP的增长潜力,可能会比以前要下降1。5到2个百分点。那么对于我们增长目标来讲,也就是说要重复过去10%以上持续5年、8年的这种情形是非常困难的,比较现实地来讲,就是即使经济恢复以后,8%到9%的增长,也就是我们的增长潜力了。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大问题。
中国经济复苏会呈现哪种轨迹?政府投资,能否力挽狂澜?增长、民生、稳定怎样调整?马骏博士又会提出怎样的意见?
第二个,关于中国经济复苏的轨迹。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全球的这么一个市场的背景,对中国的判断我想目前来讲特别重要的是要把这个经济体从两个角度来看,一个就是我把它叫做企业部门,企业部门当中包括制造业,房地产,出口,中小企业等等,他们的行为基本上是市场供求关系来决定的。那么另外一个部门,现在特别活跃的,我把它叫做政府主导的这个部门,比如说政府主导的这个4万亿这一类投资,4万亿现在很多银行把它叫做铁、公、机,就是铁路,公路,机场等等这一类。那么企业部门它的行为,我想今后一年半左右甚至两年的过程当中,他主要是沿着一个,我叫做deinvestment,就是投资减速,甚至于投资下降的这么一个轨迹来进行运作,因为我们毕竟面临着很大的生产能力的过剩,由于外需突然大幅度下降,内需里面的房地产的需求也在去年下降20%左右,所以这个过剩的能力,包括在房地产市场当中存量,就是已经建好的和正在建的这个房子都非常非常多,它需要消化这个存量。那么要消化存量的话,企业部门就必须要减速它的投资或者甚至于降低它的投资,这个过程一般来讲要持续两年左右。这是上一轮,1998、1999年的经验。那么如果政府不干预的话,企业部门的调整的轨迹大概是这么一个中国式的碗状的这么一个轨迹,你可以把它叫做U型也可以V型也可以,但是比较平滑的这么一个过程。
那政府的干预它不完全是市场因素决定的,到了某一个时点,GDP下降到某一个水平,突然之间政府面临相当大的政治的压力,它需要推出非常有力的非常快速的政策的措施。那么就比如说我们11月份以来,这个4万亿的政策推出以后,大量的项目被审批,贷款的话是从12月份的新增贷款8000亿,我们升到1月份的16000亿,2月份的话估计也不会太低。那么这些政府主导的行为,我认为有一个潜在的风险,就是说它的不可持续性。那么如果政府主导的这种投资行为,造成的是一个倒V字型的对经济的影响的话,我下一步会论证,那么你把这个倒V字型和这个企业部门的U字型叠加起来,就形成了一个W,这就是我的理论依据。
那么从具体的数量方面来判断,我们对今后两年的季度GDP增长做了一个预测,这一点如果大家学经济学的话,今年我提醒大家提别关注有两种不同的GDP的算法,一种是同比,一种是环比。那么统计局只报同比的数字,环比还没有报,我建议统计局应该尽早要报出环比的数字来。为什么呢?国际经验表明,在经济大幅度波动的情况下,环比,也就是说这个季度跟上个季度相比的经济增长率能够更早地发现或者说识别经济的拐点,能够比同比要提前两到三个季度。这个虽然很技术性,但是我觉得应该特别强调的,因为对政策有影响。如果你用我们认为最好的就是环比的这一套系列来判断的话,今年上半年我估计是一个非常强劲的一个反弹,因为从年初开始,大规模的大幅度的贷款地拉动,会使得GDP的年度化的环比的增长从上个季度的低谷,是在1。5%左右,上升到这个季度的8%,再上升到二季度的12%以上。但是这个东西不可持续,此后在我们这个预测模型当中,环比的增长速度就会逐步继续下行,一直到2010年的上半年再次见底,这是W型的第二次的底部。
那么为什么说政府刺激可能是一个倒V字型,或者说它的持续性会受到挑战呢?有两个理由,一个就是从贷款角度来讲,现在的1。6万亿,你假设1。6万亿一个月持续到年底,中国今年全年的贷款的存量的增长就是60%,你如果把它翻译成M2或者说广义货币的增长可能会超过40%,这种高速度的货币的扩张,肯定是不可以接受的。当然我并不认为政府会让这个事情发生,我认为他们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但是这个是非常值得提醒和讨论的一个问题。
那么另外就是从财政刺激的力度来讲,今年的力度也已经非常之大了。今年力度,最近有报道出来,财政的赤字会到9500个亿,相当于去年的9倍左右,那么这个9500亿已经是GDP的3%了,这个3%是一年就达到的。就是说去年几乎是零左右,今年达到3%,那么经济刺激的力度就接近3%,而上一轮就是1998、1999年那次金融危机的时候,是连续4年,1997、1998、1999、2000年,四年的累计的财政赤字占GDP比重才达到3%,也就是说这一轮经济,通过财政刺激的力度已经远远大于1998、1999年,当时的任何一年,几乎是相当1998、1999年任何一年的3倍的刺激的力度。那么这种刺激也很难持续。你假设说今年已经提供了3%的刺激,明年还要再提供3%刺激,你就必须要把这个赤字占GDP比重再加一倍,因为赤字占GDP比重如果是持平的话,它是没有新的刺激力度的。所以明年我估计财政刺激力度,要比今年要小,也就是说目前的贷款的增速有不可持续性;今年的财政的刺激的力度也有不可持续性,就可能会因此而导致一个倒V字型的政府刺激的这么一个效果。那么从企业部门来讲,政府的短期的上升不能对冲或者说不能弥补整个企业部门的下行的风险,就可能会导致第二轮的见底这么一个趋势。
马骏:为什么说企业部门比较大呢?你从数字上来看的话,在固定资产投资当中,政府主导的投资,就像我们刚才讲到4万亿,铁、公、机等等,占到全部固定资产投资只有15%,其他的非政府主导的行业占到85%,所以这个数字也应该是我们讲到的两次见底的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支持的论据。 最后一个题目就是关于政策含义,我们前面提到了一系列的国外的下行的风险和中国经济增长可能有两次见底的这种风险,那么我想最宏观的层面上来讲,就是说要充分估计8%GDP增长速度可能是比较困难的一个目标,这么一种风险。我觉得特别重要的一个政策含义就是,我前面有提到的就是保增长和保稳定之间的这个关系。我们现在政府提的这个目标呢,三个一起讲:我们要保增长,要保民生,要保稳定,但是从所需要的政策组合来讲,这个三者其实不一定是一样的。 如果你是主要目标是保增长的话,你可能就是主要靠投资,因为你GDP如果按照我们叫支出法来计算的话,投资下去本身就是GDP,不管这个投资有没有效益,那么不管这个投资能不能创造足够的就业。但是你如果要保稳定的话,你就必须要首先发现哪些是不稳定的因素,把那些不稳定的因素先列出来,作为重点解决的对象,那么把钱投在对保稳定最有好处的这些领域当中去。保民生也是这样,民生最缺什么东西,比如说医疗保险,社会保障等等,那么你需要把钱作为一个首要的决策的目标,要集中到那个方面去。所以从政策组合上来讲,我觉得应该要分清楚保增长和保稳定,或者保民生之间,哪个是重点,哪个是终极的目标。那么我个人认为保稳定和保民生应该是重于保增长。 如果要体现到具体的政策措施上来讲,我有这么几个具体的想法。有一些我已经在政府的讨论会和媒体上面都讲过。我把这四个具体的建议我简单描述一下。第一个我说,不妨用200亿人民币去将失业保险覆盖200万可能失业的大学生的失业金,今年大家都知道,600万大学生毕业,其中可能有30%不能找到工作,我想这个大概不涉及到北大的学生,北大学生都是尖子里面的尖子,你们不会担心,但是在面上来讲,可能有这么200万人失业的一种风险,而大学生失业的话,可能带来的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是非常非常应该引起重视的。那么如果每个人花700块钱,就是政府失业金,给他们700块钱一个月,其实也就是要花到200亿左右,就能覆盖200万甚至300万人的这么一个群体。 第二个建议就是,你花100亿在农民工的家乡建立职业培训的这么一些机构,免费为大概200万的农民工可以提供培训。因为稳定方面的一个担心就是,农民工虽然他们在家乡还有土地,但是有一些农民工在城里待长了时间以后,他不想回去了,那么如果又没有工作,又不想回去,在城里面,可能就会造成一些不稳定的因素。那么怎么样把他们吸引回去?我的建议,在县城里面,在乡里面就搞这些职业培训,免费地为他们培训一年。那么与其在城里面睡在地上,还不如回家去读书,还可以获得更高的技能,下一轮经济起飞的时候,还可以找到更高的收入的工作。 第三个建议就是花个几十亿,派10万大学生落户到农村地区去教孩子,这一点我是受了美国的一个Program,叫做TeachforAmerica的一个启示,他们这个Program已经好多年了,90年代就开始做,一直持续,得到的评价非常之高。虽然它不是短期的一个政策,但是很有操作性的经验中国可以借鉴,我想一方面可以解决部分大学生的就业问题,另外一方面,确实可以提高农村的教育的水平。 最后一个建议就是用几十亿去雇几十万的农民工植树造林,也同时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解决部分农民工的失业的问题,还有就是我们可持续性的增长的问题,我们的环境等等,本身就需要投入。那么同时解决就业,又解决环境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这四个建议全部加起来也就是400亿左右,比那个一万亿投在铁路当中的数量小得多,但是我个人的感觉,这四个建议解决了好几百万人的失业或者失业保障的问题,它获得的保稳定的效果未必会低于一万亿投资在铁路上面。我想我就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新一轮金融海啸是否蓄势待发?潜在风险怎样预防?美国在这场金融危机中是受害者还是得益者? 王鲁湘:非常感谢马教授刚才精彩的演讲,那么我在这里想请教马教授一个问题,马教授在谈到发达国家经济走势的时候,在最后几点的时候,特别提到了某一种概率很小的,比如说欧元区可能会出现分化,东欧可能会出现一些麻烦,货币会大幅度贬值,可是我前不久看了几篇文章,说东欧国家很可能引发第二波金融海啸,第二波金融海啸,就给我们现在的整个的国际经济形势带来一种雪上加霜,就是第一个浪头,九级浪过来,打得我们晕头转向,结果第二个可能八级浪又过来了,因为最主要的就是您刚才说到的指出,它的实际上整个可能是国家信用体系的崩溃,第二个的话就是欧元区的这种分化的可能性,我也看到过一篇文章,就是在面对国际性的金融危机的时候,其实各国政府它都有一个杀手锏,就是到最后头,我无非就是我耍赖,我不负责任,我自己的货币大幅贬值,这也是一种自我拯救的一种办法,但是欧元区的一些后进的国家,就是后来加入欧盟的那些国家,经济情况不是特别好的国家,他又没有自己的本币了,因此的话,他用自己的本币贬值的手段来自我拯救的这个手段,他不能用,他没有了,这样的话就使得有些国家就很后悔,我当时为什么要加入进去呢?我保留我的本币多好,这个时候变成这种情况,我还使我的本币贬值,然后给自己,至少苟延残喘一把吧,那么您觉得就是,我觉得就是很可能这种第二波金融海啸会来,您觉得呢? 马骏:您刚才讲到的两个因素,其实就是把我说的六个下行风险当中,最后两个做了一个比较具体的诠释,我非常同意。就是东欧这块,它有几种途径可能可以传染到其他国家,一个就是若干东欧国家如果突然出事,比如说政府违约了,它还不出债来了,那么可能在类似的国家之间出现传染,比如说在新兴市场国家当中。那些投行的分析员,基金经理,他们都会去用各种各样的模型来算,说跟这个已经违约的国家相类似的国家还有多少个,他们又会提出来,如果A国家影响了,BCD也会这样,三天之内,或者说几个礼拜之内就会出现这样的危机。那么这个传染马上就会发生,不是会等到三天或者三个月之内,说不定半天,由于这么一种意识的判断的形成,就会出现,所以这是一种传染形式。 还有一种传染形式就是东欧传染到西欧,因为西欧有很多国家的金融机构在东欧设立了大量的金融机构的分支机构,那么它们的贷款,大部分都变成了坏账,那么它们的资不抵债的情况就会传染到欧洲的大的金融机构当中,成为窟窿的一部分,那么也会导致欧洲大的金融机构的进一步的负资产的情况的加深,从而引起这些金融机构不能贷款,抑制他们的经济增长,这是第二轮效应的另外一种体现。那么还有一些就是实体经济的传染。比如说欧洲的很多,西欧的实体非金融机构,它在东欧有很多的投资,那么如果它的那个东欧的分支机构倒闭的话,也会影响到它的那个本部的它的存活的这个能力。所以这几个东西都支持你刚才的一种担心。那么关于欧元区分化的这个理由当中,你提到了,特别提到就是那些小的,比较弱小的国家,它可能希望脱离这个体系,来获得独立的货币政策,比如说获得利息的政策,定利息的政策,来获得贬值的这个能力等等,这个确实都是潜在的这种具体的风险。
王鲁湘:好,下面在座的听众有问题要问马教授的,请举手。 提问:马老师,您好,刚才您提了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就是中国的经济可能是呈W型的,那原来很多专家都预测的是V型或者是U型。那今天我看到一个报道,就有可能是比较悲观的,说是N型的也有可能,那我想请教一下马老师,就是在您预测的这个V型经济里边,是有两轮的刺激上升,第一轮是由政府刺激的,那么这个第一轮的刺激现在到达一个什么程度,您有没有观察过?那现在是到达这个V的高峰了,还是在一个上升阶段,那么这个第二轮的实体经济上升还是,就是说您说的比较稳定的,是经济体的上升,那么第二轮,您预计是什么时候会来,也就是说今天听到那个N字的观点,现在就是什么时候到那个N字的下行,然后第二轮真正的第二次的V什么时候能够上来? 马骏:我目前的预测是,第二次见底在明年的上半年这个预测基于这么一个判断,就是企业部门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来调整他的投资,这个经验是从1998年到1999年的时政数据当中得出来的。当时我们看了,比如说制造业,矿业等等,这些行业投资的周期,他们都经过了1998、1999年两年的零增长或者负增长这么一个过程,才足够地消化了它的那个过剩的生产能力,我们认为这一次很可能会重现这种情况。那么这种投资减速的这个过程,已经在六个月以前发生了,开始发生了,就是说去年年中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投资开始减速,那么现在已经过了半年了,大概还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可以让这个企业部门的调整达到一个,我们目前预想的一个低谷,从而带来下一轮的,就是2010年下半年的一个回升,这是目前的我的基准的一个判断。 王鲁湘:下一位同学。 提问3:马教授,您好,我想请教您,有专家提出,在这场经济危机中,所谓的最大受害者也是,其实是最大的施害者,也就是我想也就是美国,而且是在每一次大的国际经济危机以后,这个国家就会变得更加强大,像1929年到1933年的那次经济危机以后,它就通过罗斯福新政以及一系列政策,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在1973年的那场经济危机以后,它又变得更加强大,您对这个问题,就是面对这次经济危机以后,美国会不会在奥巴马的领导下,变得更为超级强大的一个美国是如何看待的?谢谢您。 马骏:很好的问题,谈到美国的前景,谁是受害者,谁在受害以后会复苏得更强劲。在受害这个层面上来讲,其实美国是作为这次金融危机的一个,我们叫做culprit,就是一个始作俑者,但是它受害恐怕不是最深的。最近我们在全球的几个地方做了一个比较,我们感觉到目前已经发生的受害最厉害的是日本,日本上个礼拜一他们报出来的GDP的增长速度是负的12。7%,比美国还要低得很多,因为日本大量地依靠向美国和其他地方出口,那么一旦美国不买了的话,它这个出口下降,另外它的信心也受到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受害者可能最大的受害者在美国之外,还有一类受害者就是比较小的新兴市场的国家,它们的货币大幅度贬值,相对来讲美国的货币最近还走强了,相对这些,像韩国,像东欧等等走强了。 为什么呢,因为那些国家,原来似乎基本面看上去不错,但是因为它是大海里面的小舟。一旦金融海啸出现以后,美国虽然是始作俑者,但是它也是一艘大船,这个大船里面有很多破洞,它也不会沉下去,可能要撑两三年才有可能沉下去,但是小船被一掀就掀翻掉了,所以那些小的发展中国家可能是更大的受害者。那么美国相对于其他大的经济板块相比来讲,我们相对还是比较乐观,我们认为美国,因为进入衰退最早,所以出衰退或者说复苏,可能也比欧洲和日本来得快一点。加上我前面提到的,就是美国的政府的刺激的力度,要大于欧洲和日本,这几个因素加起来的话,就是美国复苏的速度和力度,要稍稍快于其他那个大的经济体。 那么我想你隐含的一个就是美国能不能在中长期又变成领先世界的这么一个龙头,这一点,有很大的争议,我个人有一个隐含的感觉,下一波可能不一定是一个国家的领导问题,而是某一个产业,某一种技术能不能引导这个世界下一轮的比较高速的成长。那么上一波引导世界的科技是什么东西呀,是IT,internet,比尔。盖兹这样的人,下一波我感觉到可能是biotech,就是生物科技,因为现在人的收入水平都到这个程度了,大家如果有很多闲钱的话,他希望花在什么地方?把自己的寿命延长,从现在平均可以活80岁,我要活到100岁,我剩下来的所有的钱,全都可以投到那个上面去。那么美国在这个方面,已经投入了好几十年的非常大量的资金,那么万一有一天能够通过克隆技术,基因技术,真正达到这样的,我刚才所描述的这个效果,说不定会引起下一轮的技术革命。那么这一个呢,美国已经做了些技术的工作,说不定他们能在中长期的科技当中,又再领一轮风骚。 王鲁湘:这就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马骏:对。 王鲁湘:所以我们现在都在预测复苏的增长点到底在哪,这很可能就是一个增长点。 马骏:对。 王鲁湘:好。非常感谢马骏教授的精彩演讲,在严峻的经济形势之下,中国要同时做到保增长,保民生,保稳定,三管齐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乐观派可能认为保增长就会同时保民生和保稳定,但是马骏先生认为,不妨把问题看得严重一点,把保稳定放在第一位,因此稳定优先的思路就必定同增长优先的思路在某些侧重点上,会产生一些分歧,何去何从,经济学家的意见仅供决策者参考。好,让我们再一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马骏教授的演讲。同时也感谢今天在座的北京大学的老师和同学,以及凤凰网的网友们,下周同一时间,我们《世纪大讲堂》再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