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陪朋友到汉口江滩散步。
一片寂静的沙滩上,几十根插成心形的香还在袅袅地燃着,中间是一束尚在鲜艳的花。这应该是一个祭奠的场景。为了一个消失的梦,为了一段逃逸的情,为了一段逝去的青春,为了一个从未实现的理想……
默默站立着,我也想借这一丛香和这一束花祭奠点什么。
长江的波涛在温和地拍打着堤岸,涛声在静静诉说着什么。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所在那样一个偏僻的村庄,与浩瀚的长江毫无关联。教室在村边一个大石崖下,快到午饭的时候,知了在崖上放肆地喧嚣着。我有些倦,有些饿,注意力集中不起来。
老师吃力而僵硬地念出几个词,“金沙江”、“长江”、“太平洋”。思绪被触动了一下,在联想中慢慢进入梦境。朦胧中,一片云凝成一滴雨,一滴雨打在一片芭蕉叶上,水珠四溅,落到地下,渗入金沙江,流入长江,汇入太平洋,再后来又蒸腾为云,凝结为雨……
放学了。同学们的欢腾吵醒了我。由于肚子饿,由于刚才片刻的梦幻,下楼梯的时候感觉有些晕眩,双脚好像踩在云彩上。
后来,在地理课上知道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流;再后来,知道这条大河曾经遭受列强的蹂躏;再后来,听张明敏唱“虽不曾看见长江美,梦里常神游长江水.”;又听罗大佑唱“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慢慢地,在那种神往和渴求中,长江已成为我的精神河流。
上学期间,每年会有几次经过长江。每一次,都会将头使劲探出窗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将鼻孔使劲扩得更大一些,想闻到长江温馨的味道。
想象着,有那么一天,我会将一瓢长江水轻轻贴在脸上,然后让它慢慢沁入心脾。
不曾想象,这样伟大的理想居然也会成为现实。但是,这一理想不过是一个严峻的现实的附产品。——我被分配到武汉工作。也许,冥冥中的安排,只是为了让我实现亲近长江的梦想。
武汉夏天的燥热和冬天的严寒将我的浪漫情怀驱赶到了埃塞俄比亚和乞力马扎罗山。严酷的气候,冷漠的人情,乏味的工作,枯燥的生活;一天天忙碌着,没有目的,缺乏希望,像一头拉磨的盲驴。
第一次真正亲近长江时,到武汉差不多一年了。那一个夏日的午后,站在长江边上,似乎在等待一个神圣的时刻。阳光的强烈照射下,周身每一寸皮肤都痒痒的,在热切期待着与长江的亲近。小心翼翼将手指头伸进江水中,感觉凉凉的。慢慢地,手和脚同时伸进水里,心潮开始起伏,双眼开始湿润。多少年来的期待所汇集的情感冲击而来,我感到了振颤。可是,眼前又不时飘过塑料瓶和破拖鞋,让人感到有些煞风景。汽笛响起,才匆匆登上轮渡。感觉触过长江水的手和脚黏糊糊的,有一股浓浓的污油味。轮渡航行到长江和汉水交汇处,汉水的清澈和长江的浑浊更加明显。长江,已经不再如我梦中那样清澈洁净而意味深长。
后来,我安家汉口,上班在武昌。有课的日子,我得清早起床,赶到武汉关坐轮渡到汉阳门,再换乘校车。长江不再是我精神河流,作为一道天堑,它成为我的一个障碍。起码,因为长江,我早上要提前很多起床;因为长江,我晚上要推迟很晚回家。当然,在那样奔波劳累中,我没有时间去抱怨。再后来,长江上修了更多的桥,还修了江底隧道。但是,我已经不需要在武昌和汉口之间来回奔波了。渐渐地,长江淡出了我的视线。
可是,我的那个梦还在。——那云,那雨,那水,那江,那海……但每次想起那个梦,源头还是我们小山村边上大石崖下的破旧教室。
现在,站在长江边上,我想祭奠点什么。——
那消失的梦想,那逝去的年华,那曾经清澈隽永激扬浪漫的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