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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能够承载多少民意
阳光卫视－阳光评论
【本期主持】赵明霞
【本期嘉宾】胡泳
主持人：观众朋友你们好，欢迎收看《阳光评论》，2009年被媒体热炒为网络问政元年，因为就在年初的时候呢，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网上与网民进行了在线交流，之后刚刚闭幕的两会呢，也是成为了网友参政议政的一场狂欢。网络似乎渐渐地已经成为了公民表达意愿的一个新的通道，那么网络真的能够承受得起这么多的理想吗，网络到底能够承载多少民意，我们今天节目邀请到的评论嘉宾是，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胡泳，胡泳先生你好。
胡泳：大家好。
小片一：
胡泳，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价值中国网总编辑。国内最早从事互联网和新媒体研究的人士之一，先后被评为“中国网络风云人物”以及“影响中国互联网的100人”。代表作品：《众声喧哗：网络时代的个人表达与公共讨论》、《海尔的高度》。
小片二：
3月18日，中国商务部发布公告，正式否决可口可乐公司收购汇源。纷纷扰扰半年多的并购案终于落下帷幕，大部分中国网民笑了。就在去年9月份，可口可乐提交并购申请之后，网络舆论就响起大片激愤之声，中国一家门户网站开展的网络调查中，几天时间就有超过40多万网民参加，其中近八成反对并购。保护民族品牌、保护民族产业的呼声也在该段时间成为网络主流声音。更为激烈的是，甚至有网友撰文《声讨卖国贼》，直指汇源掌门人朱新礼，一时间“卖国”“汉奸”诸多谩骂字眼充斥在这起收购案的评论当中。
但就在收购案被否之后，中国商务部部长陈德铭表示，汇源果汁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外国公司，这是两个外国公司之间的企业兼并。顿时，网络民意再度风头转向，似乎在这件事情上，中国网民的爱国热情是搞错了对象表错了意。
主持人：实际上这个网络民意，好像常常会带有这样一种很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那么另外呢，大家在网上所表达的这种爱国情绪，似乎也是空前地狂热，那么您是怎样解读这样的现象？
胡泳：我们在很多的网络上的关于涉及到民族情感、涉及到比如说像汇源这样的民族品牌的事件当中，都会看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凡是能够对这个事情进行比较理性分析的人，往往是少数，而大多数人，就是在这个里头摇旗呐喊，包括说很义愤填膺的人，动辄指责他人是汉奸卖国贼的人，往往没有能力对事实加以分辨和思考。
网络民意缺乏理性判断
胡泳：第一对事实做认真考察，第二呢，对事实考察之后，形成自己的一个判断和逻辑，把这些逻辑用清晰的方式论述出来，这样的人是极少数。所以你永远会看到，这一方的网民，事实上永远，他的武器就是谩骂，然后把别人就是分类归堆，给别人插上一些标签，插上标签以后呢，似乎就是说，正义和道德，就全部在我方，然后呢，另一方就变成不耻于中国人的狗屎堆之类的。就是所以说你会看到这样的东西，那其实就给我们提出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网民的这种盲从的心理，不讲逻辑，不追究事实的这种习惯，是哪里来的，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呢，就是说，这些喧嚣的背后，难道是真正是符合民意的吗。
网络民意的代表性有待考量
胡泳：就是大多数的普通中国人的想法，是不是完全是能够被这些喧嚣所代表，这都是我觉得我们从这些问题当中要思考的事情。
主持人：是不是可以认为，网络似乎不能够成为理性探讨的一个平台呢？
胡泳：不能这么说，因为互联网它作为一种外来的技术，首先它一定要根植在中国的这种土壤上，包括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然后由于中国现实情况的一些复杂的因素，会导致在互联网上，会出现一些奇特的场景。
网络民意更汹涌更极端
胡泳：比如说为什么在互联网上的民意会显得比在传统媒体上的民意要汹涌，为什么互联网民意的表达，比传统媒体要极端，原因固然如我上面所说的，有部分的网民是非理性的，很多人是看着有人贴标签就跟着上的。但是呢，你必须承认说，在现实社会当中，我们很少有机会，给公民以一种民主辩论的经验，以民主辩论的实践；你也很少有机会让公民们能够自己组织起来，就去做一件什么事情，或者是理性地分析一个事情，在现实当中，你做不到。
然后你还会发现说，现实当中，你的自由表达也做不到，那么当这些现实的途径被堵塞以后，在另一方面，一定就会产生一种变形的和极端的表达。
现实途径的堵塞引发极端的表达
胡泳：其实网络这个东西，不能单纯地从网络的角度来讲，你一定要把网络放到中国整个大的环境下来看，然后你就能看到说，这些现象的产生，其实都是有复杂的现实根源。
主持人：那么说到这儿，我不禁想起前不久刚刚发生的躲猫猫事件，还有去年底的周久耕事件。
小片三：
2月12日，在押人员李荞明在云南晋宁县看守所死亡，当地警方通报死因为李荞明在玩“躲猫猫”游戏时，头部撞门框所致，消息一出，“躲猫猫”一词迅速蹿红网络，引起舆论哗然。为满足社会公众的知情权，云南省委宣传部向社会公开征集网民参与调查。在网络和舆论力量的强势推动下，其真相终于被揭开。
3月20日南京市宣布，江宁区房产管理局原局长周久耕因严重违纪被“双开”，并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周久耕因就房价发表不当言论和抽上千元一条的香烟、戴名贵手表而被网民称为“最牛房管局长”。周久耕可谓被网络民意罢免的第一人。
主持人：那么这两个事件，实际上说起来，他们都有某些共同之处，因为在这两起事件的处理过程当中，这个网络民意，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那么您是怎样看网络监督的呢？
网络监督：不得已而为之
胡泳：网络监督呢，我觉得其实是当下中国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途径。
主持人：为什么？
胡泳：原因在于就是说，通常来讲，就是作为一个健康发展的社会，民意应该有比较常规化的，比较制度化的表达渠道。你比如说，选举就是一个很常规的渠道，因为大家说，你通过选举，如果你选举出来的这个官员，如果他不为我服务，或者服务得不好，那么我们下次选举的时候，可以把他选掉，这个呢就是非常常规的一个表达手段。那除了选举之外，你例如说，如果公民们在现实社会当中，受到了不公的对待，那么他可以去寻求司法的这种正义，就是正义的这种主持，对吧？但是呢，我们知道说，中国的司法腐败，包括中国司法改革，目前到了一种刻不容缓的程度，导致说，在司法的这条路上，其实普通公民的维权是很艰难的。
主持人：您是说，在常规渠道，存在某种堵塞的这样一个现象。
胡泳：存在的不是某种堵塞，而是堵塞得非常厉害。
民众常规的监督通道被堵塞
胡泳：常见的通道中，我们中国有一些特殊的国情通道，比如说上访，对不对，上访其实就是我们多年以来形成的一套制度，就是你在普通的生活当中，遇到了一些不公的对待，你可以通过向上级的信访部门来反映。但是我们说，上访这条路，其实这里有无数的故事，就是上访这条路，非常难，非常难，尤其对于弱势群体，对于普通百姓来讲，非常难。那么就是，像这样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通道，其实现在来讲，也不是通畅的。导致这个最后呢，就是大家忽然发现说，互联网是一个新兴事物，最大的特点在于进入的时候，没有门槛，就是其实普通人，只要是说能够具有上网的条件，现在的那些工具，例如像博客这样的工具，完全给你提供一个傻瓜式的操作方法，你就可以任意地发表。那么这样的话，人们突然发现，互联网有这样一个通道，那么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于这么一个不说是唯一的、也近乎于唯一的通道上。那么就会导致互联网不可承受之重。
互联网不可承受之重
胡泳：各方都对互联网赋予了它可能承载不起的这种重量。
从名义上来讲的话，我们所有这些通道都有，就是包括我们的宪法，也都制订得很好，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把它叫做门长设，但是常关。
网络成为民意唯一通道
胡泳：这个门又是常关的，就是它有这个门，从名义上来讲，你似乎是可以走这个门，走这个路的，但这个门其实是关着的。
主持人：所以说网络的这种无限自由性，还有无门槛，传播的及时性，就使得民众有想抒发自己心情不满、或者说自己的怨恨这样的一种诉求和意愿了，是吧。
胡泳：对，如果网络是诸多通道当中的一种，它的表达就不会那么极端和那么强烈，就因为其他那些通道是关着的，所以网络在这个地方，你想就是，就是你用水来比喻的话，其他的闸门全部封着，这个闸门突然是能够开的，那这个闸门的水一定是很凶猛的。
主持人：那么您觉得，这个弊端应该是什么？
胡泳：这个表达的渠道，过于汹涌，那是不是政府就觉得说，这个地方我们也要采取一些把关的措施。
政府介入将破坏互联网表达生态
胡泳：那么它可能会导致整个互联网表达的生态出现问题。就是会有很多你想不到的后果。
小片四：
3月16日的《人民日报》以专文介绍了山西省委在重视网民意见方面的制度化成果。文章称，“开通网上通道以来，指定专人负责每天浏览相关网站，下载网友留言。”其实不只是山西，在信息化高速发展的今天，网络似乎已成为各级政府了解信息、收集社情民意的重要渠道，通过互联网了解民情、汇聚民智逐步成为政府官员的必修课。
主持人：那么现在我们发现，实际上这个网络对于我们的影响，对于我们的生活的影响，已经到方方面面，这是非常大的，所以说呢，就是有一些官员也坦言，他们说，经常通过网络来了解民意，那么也有观点就认为，网络是民意上传的最好方式，那么您觉得，网络民意和民意，能否划等号？
网络民意不等同于民意
胡泳：我觉得网络民意肯定不能够跟民意划等号，第一个原因，你分析说，上网的网民，他们是些什么人，然后我们真正中国的人口构成，是些什么人，其实你只要对比这两项，每年的网民的报告，和我们国家的人口普查的数据，你就能看得很清楚，你比如说就是最新的中国互联网那个统计，就是最多的使用互联网的人是18到24岁，然后甚至是，越到后来，那个年龄还在降低，就是说，等于中学生其实是成为主流。
主持人：低龄化。
胡泳：你还要分析，网民当中是有分化的。其实这里我用一个现实的例子来讲，大家就很容易明白，比如说，在任何一个聚会的场合当中，你永远会发现，少数人是特别活跃、要说话的，大部分人是不说话的，你很少见到，一个聚会当中，人人都在那儿七嘴八舌地说。
网络上，这个很简单，术语叫做潜水，就是其实大部分人在网络上，那些主要的人，为什么有一个说法叫沉默的大多数，主要的人就是在那儿看帖，他也不发，他也不回，然后就是你看那个回和发的，如果你做认真的分析的话，其实在网络人口当中，也是少数派。那么，当你做了这样的区分之后，你就会发现，其实网络民意很多时候，就是一些年轻的男性，在网络当中，特别乐于发言，然后其实呢，真正的网络民意的那个最大的出口，只是来自于这么一个小的群体。
网络民意仅来自一个小群体
胡泳：所以在这种意义上，我觉得你肯定不能够把网络民意等同于民意的。但是反过来说，我想再强调另外一点，就是说，你也不能够因为它代表程度不那么高，就忽略它。
主持人：就去忽略它。
胡泳：因为你必须认识到，在一个社会当中，发言权就是不均等的，比如说有一句老话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你可以把这句话放到网络上来讲，如果有一群网络民意的参与者，他们不停地哭，哭声很大，哭声大得以至于说，你不能把这哭声置之不理。那么实际上说，这个时候你就要分析，他们为什么哭。即使这部分网络民意，不是真正的民意。
网络民意同样不能忽略
胡泳：我们的政府，各级部门，其实要很认真地对待释放出来的这部分民意，因为他们之所以哭，是有原因的。然后这个原因，可能反映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主持人：这个网络的这个通道，是不是民意表达一个最好的入口？
网络是民意表达的最好入口
胡泳：在目前来讲，应该说是的。当你其他的出口是有问题的时候，那它就是最好的表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