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段时间应酬真多,三天一请,五天一聚,过生、结婚、仙逝、同学会、校友会、研讨会等等一溜儿接着来,完全不像经济危机了的模样。前一阵子病了几天,躲过了几场盛宴,是小辈子替我去出了血;今儿个康复了,得亲自上阵了。这不,今天就去铜粱参加了我大哥的七十大寿喜宴。我大哥这辈子不容易,得给他写几句。
我大哥是个十十足足的悲剧性人物。
1940年的5月,我大哥生在当时的中国陪都重庆。可是他很不幸,他的父母许天乙和张凡刚从江苏老家逃过来,是流亡学生,正在乱哄哄的社会上四处打拼,养不活他;于是将他送给了长寿县的一家姓刘的工商业兼大地主,以延续香火并继承万贯家产······
可惜我大哥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在他不到10岁的时分,共产党解放了全中国,也来到了长寿县,他的养父母自然而然地被镇压了,于是他成了流离失所的街头弃儿。
当地政府后来终于打听到了他的生父母的地址,将他送回了重庆城。父母亲自然喜不胜喜,送他上学读书,最后还考入了首屈一指的重点中学市立三中,即如今的南开中学。他的成绩很好,原本可以很顺利地升入高中,考上大学,可是他受到了当时苏联农业科学家米丘林的影响,成了他的粉丝,去考了农校,他的悲剧从此而开始。
1956年,国家急需农业技术干部,年仅16岁的他提前从农校毕业,被分至铜梁县农科所工作。1957年春夏之交,整风反右开始,未满18岁的他竟被糊里糊涂划为右派分子,由此开始了他的坎坷人生。据称他的罪状是说了句“美国的科技比苏联发达先进”,还和南下部队派来的所长争执过“密植也要合理”。着实难以相信17岁的孩子当时竟会被打成右派, 诸位可以想想如今我们17岁的孩子在做什么?
此后20年我大哥自然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成了谁都可以使唤的阶级敌人和廉价劳动力,农村所有的重体力活他都得干,犁田耙地,栽秧打谷,杀猪宰牛,样样能做,很快就由一介白面书生变成了黑不溜秋的只会干活的牲口和奴隶。
大哥的受难并不仅仅于他,他的身份也给他的兄弟姊妹许多无辜的牵连---他们不受重用,不能升学,不能得到好的工作····
1979年,我的大哥因为三中全会之后的政策方得以平反改正。此时他已经39岁,方才匆匆结婚,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可爱的女儿,也有了自己的事业。
然而苦难没有放过大哥。大嫂一直患病,最后丢下他和女儿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在女儿聪颖过人,这应该是他一生最大的安慰。如今的大哥早已退休,也娶了一个比他小得多的乡下女人安度晚年,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福分。他这一辈子太苦了,他需要补偿和静养。
大哥这一生于我,的确说不上奉献和给予,但我知道,他是无能为力,他是蒙难者;他并不想遗患于兄弟姊妹,但一切并不以他的意志而转移。
我的大哥70岁了。有一点我始终很敬佩他,他从未屈服过,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右派,他一直在申诉,20年间从未间断。文革末期,在我弄清大哥的冤屈之后,也曾常常帮他邮寄申诉材料,包括寄给邓小平的信件。这很不容易,就因为这,大哥直到平反改正,还一直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属于死不改悔的那一类。
出生即被抱养于人,少年养父母遭遇革命,未及弱冠政治上蒙难···20年后虽被改正却又中年丧妻,大哥这一生很不顺太磨难,人生的诸多苦难竟然集于其一身,实在叫人吁叹。我写下这些话,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大哥的名字叫许大都,是因为生在当年的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