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创刊20周年雅集开场语


 

“语默动静,贞夫一也”

戊子岁尾雅集开场语

 

刘梦溪

 

 

背景

    2008年11月30日,中国文化研究所“戊子岁尾雅集”在国际俱乐部饭店举行,杨振宁、何兆武、戴逸、冯其庸、汤一介、乐黛云、李泽厚、李学勤、王蒙、范曾、余敦康、李希凡、严家炎、陈平原、沈昌文、董秀玉、于丹等师友与会,并分别作了讲话。文化部副部长兼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王文章莅临并讲了话。本所全体人员与会。中华读书报、文汇报、中国文化报、北京大学学报的友人与会。主题是中国文化研究所和中国文化杂志创立20周年。

    会场清幽雅静,自由交谈论道,享受西点美食,并插以抽签抓彩,范曾先生准备“至乐”、“大乐”、“快乐”三个阶次的书画奖,伴以古琴家吴钊先生的《忆故人》和《阳关三叠》。老友叙旧,或抵掌以谈,或拈花而笑,欢声笑语,乐何如之。上午不知何时而始,下午不知何时而终。会上发言及互动情形兹据录音整理成文字。漶漫自在如初始,老友叙旧岂云工。

 

开场语

    《中国文化》杂志,我们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已经二十年了。没有想开会。所内同仁觉得不妨有一个会。可是我对值不值得不无怀疑。开会说什么呢?一次文化部请来一些专家研究艺术和文学工作者的荣誉称号问题。京剧名家杜近芳发言,开头第一句是:“盘古开天地,领导不容易。”那么如果我们开一个什么会,倘若有人说“‘文化’二十年,如何不容易”,我们情何以堪?还是没打定主意开或者不开。前两天知道李泽厚要返回美国,我想,要么就开吧。所以今天大家就来这里了。名称叫“戊子岁尾雅集”,请柬来不及事先寄呈,各位的座位上放有一份。

 

    《中国文化》创刊的时候,也开了一个会,二十年前,在王府井中华书局的会议室。李泽厚也参加了,当时还有金观涛和刘青峰。我记得李泽厚有一句名言,他说,“我很赞同创办这个刊物,金观涛要走向未来,刘梦溪要走向过去,我都高兴,都赞成”。你这话也许有很深的含义。我是有点要“走向过去”,我在创刊词里写,要了解今天,了解未来,需要了解过去。当时是八十年代末,大家都要走向世界,所以我说,如果世界也能走向我们,也是我们的私心所愿。二十年过去了,虽然不能说,现在的世界已开始走向中国,但是中国越来越引起世界的瞩目,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我们今天,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还是把它当做一个自由的朋友间的聚会吧。因此,我们请的都是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的朋友,梦溪本人的朋友,或者说,大家都是中国文化的朋友。在座的各位都和中国文化研究所的创办,以及《中国文化》杂志的创办,有这样那样的渊源,文化的渊源,或者其它什么渊源。

 

    我个人首先需要感谢王蒙。中国文化研究所和《中国文化》的创办,你是有力量的支持者。当时王蒙是文化部长,李希凡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常务副院长,他们两个把我从一个地方调到这里来,支持我筹建文化研究所,然后再办《中国文化》杂志。在座的很多是《中国文化》的学术编委,感谢你们尽到了编委的责任,不仅当编委,还把你们最好的文章给《中国文化》发表。像李学勤先生,只要我一个电话,他很快就能把一篇新作寄来。何兆武先生,今天在这里,你的年纪可能是最长的,周岁八十七岁,虚岁八十八岁。可是你看,他的身体很好,他最近写的《上学记》,成为一本畅销书,我们也期待你的《上班记》什么时候让我们看到。戴逸先生是我尊敬的老师,清史专家,你也经常在我们刊物上发表文章,我想不到戴先生还曾经写过关于清代书法的文章。

 

   我还要感谢许多人。汤一介先生和乐黛云先生是我很亲切的朋友,从七十年代末开始,每次去北大看他们,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种学术的氛围,使我念书问学不敢懈怠。我还要介绍范曾教授。我原来不认识他。但是我近二十年一直研究陈寅恪,陈寅恪的祖父是1895到1898年的湖南巡抚,他的父亲陈三立是晚清的大诗人。我在研究义宁之学的过程中,认识了范家,范肯堂范伯子,他和陈三立一样,是晚清同光体的代表人物,他们又是儿女亲家。范肯堂的女儿嫁给了陈三立的长子陈师曾。陈宝箴戊戌被处分以后,1900年在南昌去世,墓志铭是范伯子写的。因此,范伯子的诗,范家跟陈家的关系,我很留意。后来知道,大名鼎鼎的范曾教授,就是范伯子的曾孙。从此,我就认识了范曾先生。而且事有凑巧,他还正式调到了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天下竟有这样无巧不成书的事情,我也很感谢范先生。

 

    当然,还有王文章院长,他现在是文化部的副部长。可是我叫部长非常不习惯,我可能永远叫你文章院长,而且平时我们说话,我就叫他文章。就像李希凡,我总是叫希凡,没有办法。幸亏你官当得还不够大,如果你当了国家主席,我可能还叫你希凡。最近八年来,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我们的刊物,能有今天的样子,得力于文章的支持。他对我们很宽谅。他了解我们研究所在学术上的一些特点。在艺术研究院的背景下,有我们这样的结构,全国没有第二家。我们叫中国文化研究所,可是有法学家,你们了解的,是梁治平先生。有政治学家刘军宁先生。法学和政治学可以进入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个所,可能是一个有趣的值得思考的问题。这反映我们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学术胸怀。因此,我不能不感谢文章院长。

 

    我也很感谢李泽厚,他是我私下的朋友,我们经常通电话。一通电话,我们讲的总是和学术相关的问题。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当我写《中国现代学术要略》的时候,他说讲中国学术史,其实是学术思想史。有一次,好像是讨论施琅大将军,涉及到一个道德取向的评价问题,他在海外有一个言论,说道德理性具有绝对价值。这个概念是康德的,但也不是谁一下子就能说得出来。否则我们就没法评价岳飞、文天祥、郑成功这些历史鼎革时期的人物。一些道德节操,道德理性,不是一下子会成为过去,而具有某种永恒性。

 

    我也感谢平原,你现在是北大中文系的掌门,是严家炎先生之后的又之又之又之。你是《中国文化》的经常的作者。在学术理念上,我们有针芥之合。欢迎你的到来。感谢严家炎先生,他是我们的好友,好友好到我们现在共住一个小区。严先生的太太,是卢晓蓉,她的散文写的极佳,很快就能写一篇文章。她出身名门,是卢作孚的孙女,我很少看到一个年龄比较轻的现代女性所保持的传统美德,能跟我们的晓蓉相比。

 

    我当然还要感谢沈昌文和董秀玉两位。他们两位是三联书店的老板,是《中国文化》最早的出版者,《中国文化》跟香港的联系,跟台湾的联系,变成三地同时出版,都是沈公和秀玉的功劳。后来我们成立独立的杂志社,自己出版了。但草创之功,我们不敢忘记。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研究所只要有活动,他们都会来参加。陈祖芬,我的太太,我也很感谢。刊物早期,她用自己的笔和健康换来了有识之士对这个刊物的支持。

 

    吴钊先生,我们音研所的教授,他的古琴演奏,鲜有其匹。古琴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就是我们中国艺术研究院申报的。我们音研所收藏古琴的数量和质量中国第一。我们请吴钊来,一是感谢他,二是今天大家会有幸欣赏他的演奏。今天这样的场合,如果听他演奏《阳关三叠》、《忆故人》,我们只能物我两忘了。

 

    我也感谢过去不认识的一位朋友,张伟仁教授,他是台湾中研院史语所的教授,现在客座北大,他是我们梁治平先生的朋友。我们欢迎你。还有哪位朋友我没有介绍到?噢,李晨光先生,中华书局汉学编辑室的主任,我们即将出版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由中华出,晨光负责,谢谢你。

 

    我们今天是一次比较随意的聚会,没有请电视台,没有请记者,但是我们请了三位报刊的朋友,他们不是作为媒体有任务来的,而是作为朋友来的。一位是中国文化报的徐涟,她北大哲学系毕业。我可以透露一个秘密吗?她是我们王文章院长的太太。还有一位是文汇报驻京的记者,江胜信,也欢迎你。还有一位是中华读书报的,文章写得很好的陈香。你们三位,如果觉得有趣,愿意写点小文字,我不反对,不写,我们高兴的程度无减无增。还有《北京大学学报》的副主编郑园,你的到来,我们也很高兴。

 

    还有,我们的于丹又回到了我们研究所。她在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之后,一开始分配到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六年之后,她去了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后来,她走上了现在这样一条学术道路。我为她高兴。旬日之间,她把中国儒家的第一部经典,送到千家万户。当许多民众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文化传统,忘记了儒学的基本文本经典的时候,她的《论语心得》是一本适时的书。这个贡献是开创性的。于丹今天来,我特别高兴。

 

    我们文化所的人,不一一介绍了,大家慢慢认识。现在编《中国文化》是两个人,一个是胡振宇先生,他是甲骨学家胡厚宣先生的公子,是编辑部主任。还有一个是秦燕春,她是前年来我们研究所的,陈平原的博士。我也许还漏掉了谁。但没有关系。请大家来,发言是次要的,“语默动静,贞夫一也”。动也可以,静也可以,说话可以,沉默也可以。那个“一”,是我们的中国文化,是我们共同感悟的道。更主要的,这个环境很好,等会儿,我们这里有标准很高的西餐。乐黛云先生因为腿不方便,什么活动都拒绝了,今天能来,真的不容易。是经过我跟汤先生两个人的努力,她才肯来。因此我感谢乐先生的同时,也感谢汤先生。

 

    现在我已经“理屈词穷”,没有话好说了。请大家随意说点什么,什么都可以,不说也可以。已故的王瑶先生讲,“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还要说”。本着王先生这句话,大家索性不说白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