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没有抽烟。把小家伙哄睡着后,我摸出一根烟,深吸一口,发现久违的香烟原来也很醉人。我常常忘了我是个母亲,或许不需要时时想起,因为每天都在重复这些事:做早餐,接送女儿上学放学,监督她做作业,带她去小区玩,睡前和她疯闹一会,给她读一段书,聊天,唱歌给她听,我唱《妈妈的吻》、《小燕子》、《小草》、《数鸭子》、《让我们荡起双浆》、《蜗牛与黄鹂鸟》、《采蘑菇的小姑娘》、《读书郎》、《卖报歌》、《歌声与微笑》,可怜的,这几乎是我会唱的儿歌的全部了。通常她会在第三首歌中睡着。
有时唱着唱着我也会睡着,但通常会再爬起来,看看书、写东西或干脆发呆。不完全和自己相处是不可想象的。端午节放三天假把我累得够呛,全天候地守护着一个好动而又心灵敏感的小屁孩,身心俱疲。我真怀念农村,任孩子们四处串门四处撒野,天黑了摸回家就行。城市里充满了不安全与设防,还有我厌烦的人与人之间无聊的寒暄。
上次在上海买票时我们碰到一个外国女人,四个孩子呢,小男孩们都快打起来了,做母亲的仍自顾自地拿着一本书在一旁阅读。这后来成了我跟女儿索要个人时间的经典案例。但我也得承认,中国的孩子就一个,不和大人玩就没人玩了。我总想为女儿再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但总遥遥无期。
我不是伟大的母亲,但我尽力了。精心给她布置的儿童房终于还是搁置了,因为她更想和我睡。我不是个有原则的妈咪,不太懂得说服与强制,总把孩子当弱势群体而由我让步。去外面玩时说定的回家时间最后总是往后延。“妈妈再玩一会嘛。”让步。“妈妈再读一篇吧。”让步。我的童年太孤独,总想加倍补偿孩子。但这是不是好事,是否会让她丧失契约精神?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做母亲这方面我深感每个女人都是第一次,缺少经验与指导,我也不太相信有什么权威。每个孩子都不同,每个家庭都不同。关键是,每个父母都不相同。
每天睡觉前,女儿都要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妈妈我爱你。”或“妈妈我很喜欢你。”纯真得让人欣慰。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她换了一个说辞:“妈妈,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温柔善良的妈妈。”我大吃一惊,问:“你真的觉得我很温柔?”她撒娇地抱着我的脖子表示同意,我问:“那我今天还说过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扔出窗外的话呢。”是的,今天我说过这话,居然把她吓得当场就哭了,我十分意外,没想到她如此缺乏幽默感,很是失望。
是否大人们都这样,常会在暗中对孩子失望?总觉得我的孩子应该是天才,结果发现她反应很笨,总觉得她应该很慷慨,结果她很自私,总觉得她应该像我一样坚强勇敢,结果她爱哭鼻子,像所有孩子一样怕老师。她还粗心、没有耐心、爱看电视……当然,她也常常给你惊喜,让你觉得她是奇迹。
好多孩子都在学钢琴学英语学这学那,我的女儿啥也没学,曾经问过她学不学拉丁舞,她说不学,我就没意见了,我不喜欢帮别人作选择作决定,哪怕是个孩子。我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女儿的态度颇为“平等自由民主”。据说有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博客了,我很是震惊,我的女儿连上网都还不会呢。我不想让孩子见太多所谓世面,不想让她从小就充塞太多讯息,我希望她慢一点,迟钝一点,不要有竞争意识,不要比别的孩子强,至少在七岁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就是一个很笨的很迟钝的从不和别人比较的大孩子,但自觉过得很自如。没有办法,无论家长们自认多有因材施教的科学精神,其实仍然还是在把自己输送给孩子。赵本山能把孩子培育成赵忠祥么?道理多简单——你不可能把自己没有的东西给孩子。
我的“平等自由民主”政策换来的是孩子把我当朋友,如果这在她17岁一定会是很和谐的母女关系,但7岁就别有况味了,那意味着她做什么都希望拉着我陪她:一起玩橡皮泥,一起在床上打滚,一起玩过山车,一起聊天……这带来两种结果:一,属于一个母亲的个人时间更少了;二,相处一多冲突矛盾也会增多。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小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父母和孩子彼此都没有办法选择对方。
我越来越觉得城市的生活对孩子弊大于利,刚来南京时喝杯酸奶她都很高兴,如今我需要提醒她吃零食,果盘的水果放到烂掉都没人吃。曾经她爱吃的一切现在不复有兴趣。去外面吃饭我总会征求她的意见,但经常下馆子的她吃什么都无所谓了。其实我也是。城市的生活在麻痹我们最纯真的物质快乐。我发现无论对物质、精神还是情感,我们应该保持点饥饿感才好,才会知足和珍惜。让孩子们轻易就拥有我们大人辛苦奋斗好多年才建立起来的物质水准,未必是好事。
可能看过太多心灵方面的书,加上自己童年太忧郁,所以我现在很神经质,对女儿管教时总有恐惧心理,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说错什么,生怕让她受伤害,更怕她哭泣,其实,一个孩子的成长里面怎么可能少掉受伤和哭泣呢?但我真的很害怕,猜不透哪些是无伤大雅,哪些会为未来埋下隐患。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抽了三支烟,絮絮叨叨说了这些,算是一个大儿童六·一儿童节的日记吧。女儿睡得很熟,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其实还是个很惶惑的孩子,像她一样需要不停学习和探寻。很多她问我的那些问题,我都不知道答案在哪里。